第三章
我跟小二妈说了医生的话,小二妈沉默了一会儿,跟我说:“安安,垫付的押金不用还了,大家都有自己的日子得过,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妈是好人,几十年相处下来,才有这些老邻居的帮衬,这都是我妈自己赢来的,跟我没关系。但邻居的帮助,只能到这一步了。 我鞠了一躬,说不出话。 “唉,安安你吃点东西,这大半天了,连口水都没喝。”她把一盒盒饭塞到了我手里,急匆匆地走了,她要回家照顾老公和儿子们。 我完全没胃口,甚至有种想把手里的东西直接砸进垃圾桶的冲动。但,我打开了盖子。 医院食堂总能把正常的食材改造成一副没办法入口的模样。我塞了一口米饭,还带着夹生,咽下去的时候像咽下去了砂砾。 我觉得我该哭的,如果生活是一个故事,是一个电视剧。夜晚,空荡荡的医院走廊,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面无表情地掉眼泪的女人,戏剧感立马来了。 于是,我被米粒呛到了,咳得天翻地覆,满眼泪,嘴咧地像个傻子一样。扔掉垃圾,我捂着胃,走进病房。此起彼伏的鼾声让人紧张,小心地绕过横在中间的陪护床,我走到最里面。 窗帘露了一点缝隙,给我妈的脸,敷上了一层月光,朦胧中像是二十几年前,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我蹲下,攀着床沿,靠近看她。她的表情跟我在镜子里的一样,空荡荡的。 床头的机器蜘蛛一样的肢体,延伸到她身上。 我们都在网里。 我跟着监控仪,在心里默数着她每一次心跳的节拍,我小心的挪出了她夹着血氧夹的手,她的指尖有点凉,皮肤粗糙,生着倒刺,触感很难受。我把脸小心地贴了上去,这次,我没躲,她没动。在眼眶里滚动了一天,一直没有落下来的眼泪,无声汹涌。 不论要做什么,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明天我要拿到那五万块钱。 第二天一早,把我妈托付给小二妈之后,我就回了家。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妈的存折上只有三万,屋子其实并不乱,只是柜子里的盒子空了,盒子里本应该还有一条金链子。但现在这些东西在哪里,警察也想知道。 我妈的手机,我里外找了,都没有,但我的还在。 我充上电,尝试开机,然后拨通了里面唯一储存的号码……我妈的号码,果然关机了。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任何思考都可能摧毁我去面对的勇气。 我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等待接通时,我紧紧咬住下唇,才能不吐出来。胃是滚筒洗衣机,把里面的内容物搅成了一团。 嘟嘟声,短暂又漫长,我以为那边永远不会接起了,或者,马上就要挂断,熟悉的温柔嗓音喂了一声,说:“安安?” 唇齿之间满是铁锈味儿,这么久了,我早该释然了。毕竟我总是被说冷心冷情,没心没肺。 但这一瞬间,我知道,我还在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