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义结金兰
韩德让怔了一怔,道:“承蒙王爷抬爱,但尊卑有别,贵贱有等,王爷身为宋皇御弟,爵封亲王,如何能屈尊与卑职结为兄弟,请恕卑职万万不敢答应。” 语气诚惶诚恐,但几乎是断然拒绝,无丝毫回转余地。晋王脸色微微一僵,旋即恢复如常:“人之相交,贵在交心,富贵荣华不过身外之物,公子这话,倒分明是看不起我了。” 韩德让淡淡一笑,正欲接言,萧绰在旁道:“对啊,德让哥哥,你怎恁地俗气,王爷看重你,才提出要结义,做兄弟,只要你情我愿,又管什么高低贵贱了。” 晋王大喜:“萧姑娘敏慧过人,难得又不拘泥于世俗,真真是奇女子,就凭这一句,小王便当引你为知己,敬你三大杯。”竟亲自提了壶,给萧绰斟满酒。 韩德让暗暗皱眉,只不好作声得。晋王端着酒杯,走到萧绰面前,笑容如三月春风:“萧姑娘,我有一个想法,不如我们三人结义,今后兄妹相称,如何?” 萧绰格格一笑,道:“女孩子怎能跟男人拜把子,王爷这提议很是新奇。” 她素来行事大胆,往往出人意表,韩德让生恐她答应,听如此说,稍觉放心:“对啊,自古以来,也没听说女子跟男人结拜的。” 谁知萧绰白了他一眼,接着道:“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事情,我来开个头,倒也不坏。”想了想,又道:“不过我跟德让哥哥已经是表兄妹了,又结为什么义兄义妹,这个。。。。。。这个可有点儿奇怪。” “一点也不奇怪,表兄妹再作义兄妹,更亲了一层。”晋王看看她,又看看韩德让:“两位真是一对璧人,将来共结连理,我这做哥哥的,不知要送怎样的一份大礼才觉得合适呢。” 话中已然以兄长自居,又借机打消了萧绰的顾虑,萧绰被他道破心事,不禁大羞。 韩德让见萧绰已有松动之意,上前一步,正色道:“王爷,阿玥,此事还是容缓再议。” 晋王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很好。” 萧绰道:“古有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今有我们白矾楼三结义,不知也可传为一段佳话否?” 晋王哈哈大笑,当即命人送来香烛等物,自己先行跪下,萧绰将韩德让衣角一拉,韩德让身不由己,只得也同她一起跪下。 晋王朗声道:“皇天在上,我赵光义今日与韩德让、萧玥结为异姓兄弟姐妹,今后愿荣华同享,患难与共,福祸相依,若违此誓,必遭天谴,不得善终!” 韩德让听他说得斩钉截铁,一片赤诚,反倒有点惭愧起来,心想:“瞻前顾后,非男子汉大丈夫所为。管他是什么身份,多一个兄弟,总比多个敌人好,又有什么好担心的。”热血上涌,到了这份上,也不用萧绰催促了,跟她一前一后,依次对天盟誓。 三人之中,晋王年纪最长,其次是韩德让,萧绰最小,再起身时,晋王对他们称呼已变,满口“二弟”“三妹”,叫得好不亲热,韩德让心里顾忌既去,亦主动改口呼“大哥”,晋王心情大畅。 早有人将桌上残羹剩酒撤去,又整治了热气腾腾的酒菜送来,三人重新坐下,把酒言欢,其亲热情状与片刻之前大不不同。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几个时辰。晋王素来律己甚严,难得今日高兴,开怀痛饮,不知不觉已有八九分醉意,萧绰眼波亦渐朦胧,兀自山南海北的说个不休,韩德让见此情景,将晋王作伙计装扮的侍从叫入内,嘱咐他护送晋王回府,自己携了萧绰,作辞而去。 回到驿馆时,已是日斜西山,余晖渐暗,所喜萧贺麟等人却还未归,韩德让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房间,扶着萧绰躺下,替她除下鞋袜,盖上薄被:“你看你,就是要逞强,第一次见你喝成这个样子。” 萧绰口齿缠绵:“什么样子?我可没醉,我也不像你,喝酒总是耍赖。” 他摇了摇头,并不辩驳,也不叫人,自己起身倒了一盆冷水,将毛巾浸湿拧干,回到床前,萧绰嘟囔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唔,我这会儿可真不知道何处是他乡了。” 她脸蛋红扑扑的,眉梢眼角犹带着几分酒意,笑嘻嘻的望着韩德让,韩德让心跳一阵加速,避开她的眼神,拿毛巾给她揩脸。他的动作又轻又温柔,萧绰只觉面上清清凉凉的,说不出的舒服,又顺从地伸出双手让他擦拭。 韩德让问道:“你感觉还好?要不要我去叫厨房给你做个醒酒汤。” “不,不用。”她撅着嘴巴,道:“不过我身上穿着这些,倒真是有点难受。” “那我出去好了。”韩德让会意,道:“你早些休息。” “不要,你不许走。” 他愕然,呆呆地望着她,她轻轻一笑:“真是呆哥。。。。。呆头鹅,我手脚乏力,替我把床帐放下来。” 他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上前放下纱帐,又背转了身子,她坐起来将外衣脱了,飞快的钻进被窝,红着脸道:“可以啦。” 韩德让复在床沿坐下,萧绰本已眼饧骨软,昏然欲睡,却又不想韩德让离开,强打精神,道:“你先为什么不肯跟晋王结拜?” “我总觉他目的不纯。”韩德让面露苦笑,道:“罢了,既已成为义兄弟,其他也不必多说了。” “他目的当然不纯,偏我们今日去白矾楼,他便在哪里巧遇,只怕我们已被人跟了几天了罢。” 韩德让怔住:“你既深知,为什么还要从旁推波助澜?” 她冲他一笑:“又有什么关系,你管大宋王爷叫大哥,难道还能吃亏不成?” 他叹了口气:“要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知道这层关系,到时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那可就不大妙了。” “原来你怕这个,放心好了,今日的事,只有咱们三人在场,旁人又怎能知道?德让哥哥,从你祖父开始,你们韩家的人就是契丹人啦,以后子子孙孙,都是咱们骑着青牛白马的天女和神人的后代,就便有小人眼红皇上宠信你而去进谗,也不会得逞的。至于晋王,你不管他安着什么心,他对你怀兄弟之情,你报他手足之义,这便是了,何必思虑过多。” 韩德让道:“燕燕,你虽比我小,可比我通透洒脱多了。” “那是因为你是君子。”她说了这许多,声音渐低:“可有时候也不能太守规矩啦。” 韩德让柔声道:“好啦,睡罢,有什么明天再说。” 她侧身向外,迷迷糊糊的又咕哝了一声:“德让哥哥。” “嗯?” “我们那位大哥,跟病秧子一样,也是野心勃勃呢。” 韩德让微微一惊,她缓缓阖上眼眸,乌黑卷曲的长睫如细羽垂下,韩德让知她倦极,唯恐惊扰了她,一动不动,也不再出声,不过片刻,只听得她鼻息细细,已沉入梦乡。 次日,韩德让记起萧绰的话,大清早便催促乌洛起来,乌洛这一向总不得跟随主人身侧,心情郁郁,听说要带他外出,当真是喜从天降,忙赶着盥洗了,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紧随他们出了驿馆。 城内几处大的景观,韩德让和萧绰已去过,因那日听人提起,外城东南边有一个天清寺,极为灵验,香火之旺盛,毫不逊色于大相国寺,两人商议了一番,便欲前往拈香。 乌洛心中老大不乐意,走到萧绰身边小声央求:“燕燕令哥,我天天不得出门,连内城的一角都没看到呢,要不,寺庙就改日去好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萧绰看了看四周,用扇子敲他头:“你叫我什么?才叮嘱过你的事,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啊,我真是该死!”乌洛伸手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五。。。哦不,小公子。” 萧绰道:“什么小公子?” 乌洛甚是为难:“小人实在没办法叫你五爷或者五公子,一叫脑子里就浮现出我们家五爷的那张脸。” 萧绰想起韩德威,亦觉好笑,道:“好罢,小公子便小公子罢,你可知道,说了要去寺庙,就要说话作数的,不然便是不敬不诚。” “不是说心诚则灵么?你从万里之外的北国赶来这里,都一心惦记拜谒佛祖,可见虔诚至极,有什么心愿,一定能达成的。”乌洛耷拉着脑袋:“小人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东京,日盼夜盼的,只想要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你也学佛祖慈悲为怀,帮我完成心愿好了。” “说得这样可怜,好罢。”萧绰抿唇一笑,道:“那你最想去哪里呢?” 乌洛道:“就往前面走也行啊,看,那边多热闹!” 道上游人如织,络绎不绝。自御街北段,至新城门外的小巷,再经太庙而至芳林园,一路行去,楼阁林立,屋宇华旷,彩旗飞舞,青帘飘扬。且不说两旁的药铺、香铺、糕点铺、金银珠宝铺、布帛铺等,货物琳琅满目,往来的商贩推车挑担,来回叫卖着各色美食,便是那巷陌路口和桥头檐下,也到处支着大青布伞摆着各类摊位,器皿玩物,茶酒鲜果,杂嚼小吃,无所不包。 乌洛何曾见过这等繁华市井景象,只喜得抓耳挠腮,买了这个,又想那个,此处才端碗吃了两口,眼睛早又望向别处,不多一会儿,撑得肚儿溜圆,手上更提了一大堆东西。 韩德让道:“你也仔细挑一挑,别见着什么都想买,等下提不动可没人帮忙。” 乌洛咧嘴笑道:“这样样都是好的,把人眼睛都看花了,要怎么挑?我得多给我阿娘和妹子买点东西,叫她们高兴高兴。” 萧绰赞道:“你倒是孝顺,不过不用这么着急,以后出来都带着你便是。” 乌洛喜道:“真的?” “我几时骗过你了。” 三人走走停停,忽见左前方有一巨型拱桥,宛如飞虹卧于汴河之上,便即随着人群上去。 韩德让道:“这些时日我们走过不少桥,以州桥最为宏伟,此桥最为精美。” “嗯,不过州桥是石桥,这桥却是木质的,连桥柱都没有,却能如此坚固,真的是很难得了,我们大辽可没有这样的能工巧匠。” 萧绰的话语里满是羡慕,纤手轻抚着桥栏,过了好一会才放下,韩德让站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远处,阳光照耀着汴河,波光粼粼,载人运货的船只如过江之鲫,穿梭往来之间,更搅动了满河碎金,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萧绰道:“德让哥哥,我有一个想法。” 韩德让微微一笑:“我们现在就去租一只船。” 萧绰欢呼一声,拉着他的手便走,三人刚到码头,一个身着粗布衣裳作船夫装扮的中年人迎上前来,双手长揖:“几位公子是否要坐船?我家主人已命小人在此相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