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长子欲去不去 兄弟失和复和（四）

    次日，净鞭未响、朝课未临，文武齐候东西二堂，待值星官传唤。帝至太极殿，先传太史令。葛靖有知，抱笏先至。帝问：“朕母不豫，何以禳之？”葛靖亦惊，扑拜陈辞：“臣观天象，灾星起西北、降东南；延贤堂夜耀如白昼，疑遭大火，叩问无异。臣在府占卜、按表吉凶，获卦在爻，其辞云：‘灾星起西北、降东南，女主有难！’臣拟奏朝会，乞帝禳灾祈福，岂料圣上召臣，告帝母不豫，其非卦应？”帝惊慌：“朕母染恙已痊，何来凶兆？”葛靖道：“备而不害，必禳之！”

    帝道：“备言禳法？”葛靖道：“不敢言。”帝道：“赦无罪！”葛靖禀道：“斋戒沐浴，食素绝荤，足显诚心；不进酒色，不近女乐，方可禳灾。”帝道：“能乞母多福，绝酒禁欲、吃斋念佛，朕行得！非仅尔尔，朕欲修延贤堂，广其规模，起精舍殿后，令浮屠早功晚课，乞福化灾！朕禅拜舍中，膜拜参悟，当有大益！”葛靖道：“祸福相倚、利害共生，虽有助益，亦有遗误，不可不戒！”帝道：“能益母福寿，朕无趋避！至于坏误，朕小心便是。”忽又问道：“延贤堂无火夜耀，何兆？”葛靖顿喜：“此兆大吉！主大贤出，国运将昌……”丁昧侍在，断喝：“人臣无礼，不得冒渎天威！”葛靖顿悟，扑倒求免。原来帝名司马曜，字昌明。葛靖言“国运将昌”，冒犯帝讳。帝不怒反喜：“卿本无心，所言嘉语，朕不责卿。待临朝会，卿将星象异兆，闻奏于大臣之前。”

    葛靖颤悚，闻帝授意，问：“何故要臣朝会再奏？”帝不得已，道：“桓冲战秦襄顺（襄阳、顺阳），至今未捷；谢玄整军广陵，北线吃紧。朕兴土动木、增扩殿宇，必为宰相（谢安）所阻。卿以星象奏闻，谢相阻患无辞！”葛靖恍然，不敢不从。

    净鞭三声响，文武两班齐。谢安出班谏劝：“先帝创业未果而中道崩殍，陛下年未弱冠而抚受遗命，外寇不已、内难未息，赖崇德临朝、忠臣辅弼，幸苍天所佑、祖宗护持，大婚成年、崇德归隐，正宜征讨外邦、收复四夷，乞吾皇殚精竭虑、示民以俭，卧薪尝胆、励士争先，臣安再拜稽首，请革赋敛：度田收租、按亩纳赋，请旨定夺？”帝道：“奖耕励战、和融官民，仰赖辅相、君臣共济，卿明陈其详，文武共议？”谢安道：“王公以降，口税三斛，在役士卒，请予蠲免！”帝道：“苟利国家社稷，繁赋杂敛悉可蠲免！”谢安又言：“励军以勤，示民以俭，愿从帝始，至安止！”帝道：“朕知苦心。”

    大臣各各言事，请帝夺旨。太史令果然上奏：“臣夜见灾星，按历《周易》，知兆不吉，请禳之！”谢安道：“主何吉凶？”葛靖道：“灾星主生死。西北者，女位也。降东南，灾入朝。此兆大凶，女主有难。臣不敢隐，乞禳灾后宫，乞福女主！”帝作状恍然：“怪不得朕母媾疾！如何禳法？”答：“筑精舍殿中，可镇之；置浮屠、诵般若，可化之！陛下沐浴斋戒、不事女乐，禳化此灾必又速也！”帝复念叨：“朕虽人君，亦是人子，起殿禳灾，须竭耗民力，朕又不忍，如何是好？”众臣肃然起敬，一齐请旨：“主贤如此，乃民之幸；子孝如此，亦母之福。陛下勿因守贤而失孝道！”

    帝作无奈状：“但能消灾，不贤之名由朕当之。悉允所奏！”晓示群臣：“琅琊王新起东第，且未就临，朕便移幸弟府，议事请旨，卿等便来琅琊第。其间朕斋戒沐浴，告天诚意，不临后宫，晓谕诸宫。至于前殿增扩事宜，本节俭只从延贤堂周遭入手，增宽便是，不得大兴土木。殿后精舍，形制不必华广，无须雕饰豪奢，但临神摹态，务要逼真，若入化出神，方显虔诚！将作府制图，报阅中书省，宰相未允，无得擅自作主。”

    谢安叹道：“臣奏请勤俭，却要修增殿阁、起造精舍，难免兴土动木、劳民伤财，与军争金抢粮，实非善举！”帝不悦：“符兆不吉，朕母不豫，朕起殿禳灾，望谢辅勿阻！”谢安稽首：“臣不敢，但少损财力，便是大善！”帝道：“少费财力，亦是朕意。琅琊府吏赵牙，颇通将作诸艺，倘遇繁难，将作府勿耻下顾，唯望早日收竣，令朕返宫！”

    数日后，琅琊东第板筑尽撤、匠工遣去，道子奏请帝移幸新邸。太元三年（公元378年），晋帝司马曜“允王所请”，移驾东第，登灵宝殿御审朱批、召见大臣，间登灵秀山闲游消遣，兼览东府景至。唯德兴市，虽府内，因在灵秀山北，途路悬远，且要涉水乘舟，甚为不便，不曾一临。其余景致，尽入帝心，快乐逍遥，不弱皇宫。每临月首大朝（朝会），帝方返驾皇宫，登临太极正殿，会见群臣，其余小朝，群臣便来东邸灵宝殿，授任封拜、请命夺旨。区区藩王府邸，顿作朝廷宫殿；堂堂天zigong殿，暂借堂燕入栖。

    皇后已知凶兆应在帝母，且闻太妃患疾，不敢酗酒胡闹，顿时收心不少；又闻天子增广宫殿、避走藩府，斋戒沐浴、不近女乐，只为乞福禳灾，并无他意，果然坚信，并不夜夜来催。岂知帝年少气盛、阳固不虚，心里怎放得下张贵人、陈淑媛，乐得皇后不闹，隔三差五迎二人莅府，今夜楚河、明日汉界，并不曾歇。宦官采女，人人知晓；女乐伶从，个个不言，只瞒皇后一人。

    帝以东府空灵，胥吏不多，小朝之余，可随兴娱心，不似皇宫森严、循依轨制，御史劝规、诤臣难依。母弟道子，潜心侍驾，手足之情，只在言无避忌、酒助心性，未尝因人废事、因事废兴。朝罢进酒，席散御女；陈淑媛醉死逍遥台，张贵人呻吟神仙椅；斋戒沐浴，全然不记。兄弟yin污，皆在琅琊东邸；君臣狎戏，唯有灵霄宝殿。近侍不敢言，外臣不得知；将士军前身死，宰相烛下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