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长子欲去不去 兄弟失和复和（三）

    帝登辇先行，仪仗复振，仍投琅琊西邸。道子在后，乘马微从。赵牙心念祸福，敛惧谗媚，讨好道子：“帝观东府，有何言说？”道子顿露悸色，直言不顾：“圣上以为山本在府、水本随山，傍山临水起府而已，不知妙手造山、人工开湖，若知板筑造就、耗资竭财，卿必死无疑！”赵牙惊得玉山倾倒、池水流泻，仍不形于色，谗笑道：“丘（孔子）在，颜回不敢先死。琅琊贤德过仲尼、赵牙才学逊颜回，正求教贤王，岂敢先死？”

    道子受用，乐不可支：“卿若非口蜜善逗，纵能穿山凿池、起台造椅、任免驱使，孤未必爱卿。”赵牙谗媚道：“良禽择木，良臣择主。公若非良主，牙也未必来栖。”道子益发受用，却来问道：“东府板筑豪奢，耗资几何？”赵牙道：“朝廷富甲天下，不乏资财玉帛；王乃天子母弟，岂计资财损耗？若为此盘桓筹思，与草民何异？”道子颔首：“卿言不虚。”忽又问道：“东府地面，本聚居东郭百姓，卿起东府，百姓如今迁往何地？”赵牙道：“天下之大，百姓何处不能安身立命？王不见流民，家园沦失，辗转江东，留恋不去，依旧繁衍生息，何尝见少？”道子道：“天子脚下、皇城重地，不比寻常州郡，一旦激起民变，圣上怪罪，孤纵亲王母弟，保不住卿项上人头，务要好生安置！”赵牙果然害怕，支吾推卸：“百姓知王贤明、受王恩德，闻起第东郭，恨报答无门，踊跃外迁，唯刁民十来户，强赖不走，亏茹大人征胥吏相迫，勉强外迁。”须知拆迁资费，已为赵、茹鲸吞，赵牙因此支吾，又因茹千秋不在，故而推责。道子狐疑：“孤专拨钱帛，拟用拆迁，卿支几何？”赵牙道：“尽与补偿，尚且不敷！”道子如释重负：“民若不愿，卿可多给补偿，不敷时，太妃已备，孤略开口，金银如水而至，勿必吝啬！”赵牙私囊已满，不敢再索，道：“府第已起，安用迁资？然刁民发难，不得不备，倘刁民越阙起告，王勿受一面之辞！”道子抚慰道：“卿出公心，为孤劳碌府邸，岂因一二刁玩，悉非卿劳？”赵牙唯唯。道子又道：“新府豪奢过皇宫，皇上因此不乐！卿有何策，令圣颜大开？”赵牙道：“帝有何癖？”道子道：“尤喜佛事浮屠。”赵牙道：“但有癖好，促帝开颜不难得致！”

    主仆且行且言，直待归返西府，仍来侍驾。帝入府凝坐，想到家国多难、社稷不安，而王府豪奢、母弟侈靡，全无振邦兴宇之念，黟然不乐，枯坐而已。道子知帝不悦，已得赵牙授教，诱帝：“此间枯坐，着实冷清，若得浮屠唱诵、道尼吐纳，皇兄与臣弟各修一经，纵不能立地成佛、普救众生，亦足和光同尘、借假修真，岂不胜过二目游离、一心烦闷？”帝果上心，微语道：“朕苦皇后搅闹，思得清静所在，修身养性，参禅悟道，也慕街市野郭、林潭泉瀑，若得涉足其中，或能荡涤烦心、重塑新我，及见弟新开东第，穿山凿池、纳市入府，豪奢已极，竟在皇宫之上，既忧亦羡，忧弟耽于奢华、不知潜心振邦，羡皇宫殿阁纵横，不若藩王一府……”

    道子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兄贵为人君，不能愉阅身心、开怀欢畅，为君又有何乐？即使亲政，自寻烦恼，不如臣弟为王逍遥自在！”帝赧颜不乐：“土地未广，二京沦丧，强贼凌迫，先帝之愿未遂，朕羞作天子，安敢奢言普天王土？若得逍遥如弟，便少做百日皇帝，朕心亦甘！”道子诡言道：“皇兄起精舍（寺院）殿后，邀浮屠（高僧）蒲坐，早晚唱诵；筑道坛斋内，延真人设醮，时时祈福。纵遇苦闷，亦得舒解！”

    帝道：“朕早有此念，奈何朝廷备战、武将临敌、府库不丰、钱谷难济，何来金银大兴土木？况宫中眼杂，难蓄僧尼，谣言一起必然涣散军心，是而不乐！”道子道：“皇兄令太史卜卦，称占得凶兆，须镶灾祈福，增扩殿阁，有何不可？”帝喜：“甚妙！朕增修殿阁，不必大耗财力，一可祈福镶灾，二可增筑寺观，一举两得！然匠作入宫、材具堆积，大臣禀复、武将请命，必然纷扰；朕起居阅审、朝会朱批，难得安宁！”

    道子见帝改颜，喜道：“臣弟东府就僻，皇兄不嫌鄙陋，可移驾御临。第中殿阁，不比式乾、太极二殿，备朝会之用、觐驾之所，或可权宜。待殿阁修罢、寺观筑起，帝返宫登殿、复如往昔，不审藏否，伏乞圣意？”帝欣然作喜，戏谑道：“得近逍遥台、神仙椅，不误文事、不荒武备，有何不可？”道子媚帝道：“御驾幸东府，一无皇后喧闹，二无冗官规谏，其乐何止逍遥台、神仙椅？”帝一时欢娱，忘乎所以：“又有何戏，令朕娱心？”

    道子道：“国舅文艺，车载斗量，华章辞句，信口便占、随手即拈。尤善酒令，百觞不坏。凭酒劝规，谑笑不觉，江东才子，不可得二。邀他侍驾，龙颜必悦！”帝道：“惜孝伯（王恭字孝伯）刻板守旧，近又在军，如何得来？”道子忙道：“非孝伯，乃其从弟国宝也！”帝道：“国宝何人？”道子道：“中书令子，谢安石婿！臣弟几忘，皇兄不识此儿。国宝乃弟妃族弟、皇后从弟，故呼称国舅。”帝道：“中书令三子奉朝请，唯此儿系谢安婿，安避忌内亲，故不委事！”道子亦道：“可惜国宝居丧，已多日不来弟府。皇兄幸东第，但睹此儿容颜，圣心料会大振，待闻言辞风采，管保龙颜顿改。”

    帝道：“朕且默记他名，隔日引见，果然，便谢相女婿、皇室外戚，朕授拜不避！”道子乐不自支，复又诱帝：“皇兄颇爱般若经（佛经），必知吞吐长生术？”帝反劝道子：“道家故弄玄虚，最擅扮神弄鬼、蛊惑信众，且莫受他引诱，误了正事！”道子道：“佛道立教，各执所长；普世救人，皆见功用。皇兄岂能执己喜好，厚此非彼！臣弟新交一天水真人，系天师道得道真君、钱塘杜子恭授业传人，玄学高深、法术无边，符水医母疾，立杆应验，尤蒲下一僮名心因子，圆润灵秀、聪慧明悟、伶牙俐齿，颇似上界仙僮、玉中玩偶，臣弟遇之恨晚。奈何心因子男儿身，两阳难施，若是女尼，臣弟必引就逍遥台、神仙椅，断不荐于皇兄！”

    帝道：“若是可人，朕也怜惜，只是道学玄深，朕素忌嫉，难如般若。得如道家言宣，玄妙令朕亲睹，朕便信他。”道子道：“今日已晚，待皇兄闲暇得便，臣荐一天水、心因子展道学帝前，控玄妙幕中，皇兄始信！”帝兄弟抵足而谈、齐案共饮，全忘兄弟之序、君臣尊卑，言笑不忌、礼谊不拘，夜鸡报晓、北斗星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