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弟子
第二天凌晨,天还未亮,云汉峰的上山主路上,许多弟子已爬了很久的山。 萧阿约要求所有人必须在天亮时出现在山顶。 如今青山观尚无内外门之分,对于这群新弟子来说,能被太象境的人物面授指导,这可能是他们此生仅有的机会。 山路上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而行。昨日萧阿约与赵人美从正殿一路走来,畅谈许久,赵人美今日已经不戴斗笠与面纱,孤身一人沉默上行山路。 因为近些天发生的事,她面色格外冷漠,自有不近人情气息,旁边行走的其他弟子有的看她一两眼,没人敢上前搭话。 赵人美选的住所在半山腰,一处建在悬崖边的院子,往外是千仞绝壁,能眺望月升日落。 她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叫做陈十七的面目可憎的乡野少年,从一条蜿蜿蜒蜒的小路中,小跑来到了上山的主路上。 她并不想搭理陈十七,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至今仍十分恼火北校场醉酒之事,以及那事后传出的更多流言蜚语。 没想到的是,一直跟她说不想与她过多交际的陈十七,竟然径直朝着她跑了过来,拦在她的面前。 “师姐,帮我传个信。”陈十七看着赵人美。 “不帮!”她断然拒绝。 “就帮一下,这一路我也不认识别人,不好搭话。你上山后告诉那个萧......咱师父,今天我就不去了。”陈十七诚恳说道。 赵人美愣了愣,旋即微怒道:“入师门首日,你胆敢不去见师父?” “我有点事,你一定帮我传到啊,我真不是故意不去,有点事耽搁去不了。”陈十七说完也不管赵人美答不答应,转身朝着山下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翻山越岭许久,走得满头大汗,陈十七终于再次来到了护山大阵处。 “云汉峰离这边也太远了。” 霍纲的威胁让他很不舒服,仅有环绕着木屋的阵法,不够保险。 还有一点,霍纲说这山上只有他认得莫远,但万一呢?经验告诉陈十七,任何会威胁到生命的事,都要多做几手准备。 他想要夺取护山大阵的控制权。 陈十七走到阵眼石磨旁,仔细观察上面雕刻的图案文字。 看了半个时辰后,陈十七大致明白了这座阵的结构,找来根木棍,开始在一旁的空地上勾勒一些复杂的图案。 一直到夜幕降临。 ...... 夜色下,‘疑似九天’大阵的阵眼周围泛起一圈若有若无的微光,原本漆黑的九口大鼎也似有了些许光泽。 陈十七拂去额头汗水,脸色无比苍白。 他现在境界确实太过于低微,在他的记忆里,已完全不记得上一次境界如此低时是什么感受。 好像自从踏入修行开始,他就没有在化气境待过,更别提感悟境是个什么玩意。 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由于境界实在是真的低,他没法成为青山观护山大阵的主人。 最终,他改为往护山大阵里加进了一道阵,他能控制大阵一眨眼的时间。 这么短的时间里,可以用大阵发动一次攻击,进行一次防御,或者将它解除一刹那。 做完事后,前往南厢房饭堂,做饭的老妇早已关门睡觉了,陈十七翻墙进院找了许久,找到半锅鸡汤,又翻箱倒柜找到个食盒,把鸡汤盛上带走。 回到小屋所在的树林,陈十七再次心想这云汉堂堂主萧阿约是不是脑袋缺根弦,选的地方离正殿偏舍都这么远,吃饭都不方便。 难道她不仅要教弟子修行,还要教弟子做人,先从自己做饭开始? 走在树林中,陈十七远远看见小屋的房门开着,眼中出现警惕之色。 是霍纲来谈他那两件事了? 提着食盒进门,只有几缕极淡的月光从门外照入,陈十七站在门口,便把着微弱光芒也挡住了,屋内一片漆黑。 堂屋里只有一张破桌子和两个破木凳,萧阿约坐在其中一个木凳上,手肘支在木桌桌面,托着下巴。 “我还以为你看不起我,跑掉了呢。” 萧阿约的声音温柔甜美,但此时不难感受到,她语气中蕴藏着几丝愠怒。 陈十七不理她,拉出另一张凳子坐在桌前,将食盒打开。 “陈十七!”萧阿约加大了声音 陈十七进屋后刚看到她时,就猜到了她是来干嘛的,打开食盒盖子后,闻了闻鸡汤味,问道:“吃点?” 萧阿约缓缓道:“你体测表现不错,仅凭感悟境就能做到那种程度,并不多见。” “一般吧,过奖过奖。” 食盒有两层,陈十七先把盛着鸡汤的第一层取下来放在旁边,再从底下一层里拿出碗筷和汤瓢,鸡rou和配菜都舀了些,装满一碗,说道:“真不吃?那我吃了,饿着呢。” 萧阿约接着说道:“但也只是不错,还根本称不上好。须知石师弟,连感悟都未入,就比你强了几千倍!” 她顿了顿,声音严厉说道:“你哪来的勇气第一天讲学就敢缺席?” 陈十七嘴里咀嚼着鸡rou,含糊不清道:“我确实是有事,我不是叫赵师姐帮我请了假嘛。” “请假?你以为修行是干什么的,说请假就请假?” 萧阿约大声道:“到现在为止,你甚至都没有叫过一声师父。” 陈十七打哈哈道:“乡下来的,实在不懂这些礼节,见谅见谅!” 萧阿约站起身来,气得呼吸加速,说道:“你不懂,那我教你!” “你教,你教就是。”陈十七随口糊弄着,夹起几根豆芽吃进嘴里,心想这豆芽不知道是不是青山观自己种的,长得挺肥。 萧阿约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沉声说道:“你既然这么喜欢吃饭,接下来三个月,我云汉峰所有弟子每日三餐,都由你一人去饭堂挑回来。” “不去。”陈十七果断拒绝。 “什么?” 在黑暗里待了一会儿后,视线清楚了些,陈十七依稀看见萧阿约皱起了眉头,她说话的声音微变。 萧阿约出身汴京萧氏,家教非常好,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她受家族举荐拜入杨庭铮门下后,因为是杨庭铮徒弟里唯一的女弟子,所以一直都颇受师父和三位师兄疼爱。 半年多前,杨庭铮自青山之战后返京,跟五名徒弟说要重建青山观,让他们准备好当别人的师父。 萧阿约一直是满怀着期待,但也一直为此而紧张。 她当了十几年的徒弟和师妹,终于轮到她当师父了,师兄们都说,当师父是这个世上最简单的事情,不过是把师父对我们做过的事,再去与别人做一遍罢了。 师兄们还教说,若说带徒弟有什么区别,无非三点,经过真正拜师礼的亲传弟子,你便倾囊相授,你喜爱但并不想倾囊相授的,可收为内门弟子,允许他们主动向你请教,而那些既不喜爱也不想倾囊相授的,便让他们做外门弟子,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当时她问过大师兄张叔夏,如果徒弟忤逆不听话,那该当如何? 大师兄的答案很简单,若只是顽劣,稍加责罚便是,犯不可饶恕之错的,直接逐出师门。 萧阿约当时觉得自己听明白了。 她今日第一次以师父的身份开讲,竟然有人敢缺席。本着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师父的自我要求,萧阿约在傍晚询问了许多弟子,打听到了陈十七找住处时所走的方向,到这林中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这间小屋。 仅仅是陈十七无故旷课一事,她本来还想着到时候温柔些,尽量以感化的方式,来让这个听话。 没想到陈十七回来之后,只管吃饭,完全不把她这个师父放在眼里。 这不就是“顽劣”吗? 对待顽劣弟子,稍加责罚。 她按照大师兄所教,想了一个责罚。 没想到这顽劣弟子竟然直接拒绝了她的责罚! 从来没人告诉过她,徒弟不愿意接受责罚怎么办? 萧阿约怔在原地一会儿。 “你为什么不同意?”她问道。 陈十七吃干喝净满满一碗鸡汤,用衣袖擦嘴边的油,说道:“云汉峰几十个人,大家互相之间住得又不近,这山去饭堂还那么远,干这事累啊,我为什么要同意?” 萧阿约一时语塞。 竟莫名觉得这劣徒说的话好像也有道理。 不行,这是要惩罚他,他哪来的道理?萧阿约在心中告诫自己要严厉些。 但如果他就是不同意那怎么办,难道直接体罚? 萧阿约有些纠结,她心思稍动,运行灵气,刚才她坐的那张凳子,自行飘起,落在陈十七旁边。 她坐在凳子上。 她想的是展示一下自己的神通,这种凭空移物之法,必然能威慑到这类初出乡野的少年,也让他知道,能成为她的徒弟,是多大的幸事。 陈十七疑惑的看着她,又打开食盒,问道:“想吃点?” 萧阿约被萧家和杨廷铮教导出了温文尔雅的性格,她从来没有骂过人,许多常见的粗话,她都完全说不出口。杨廷铮是个好师父,一直对她很好,连凶脸都没对她摆过,她更不知道别的师父是怎么惩罚徒弟的。 再加之她修行至今,专注于提升境界,未曾习过武。 打人这种事,究竟是怎么干的呢?萧阿约用神识查探陈十七,发现他只有感悟境,她担心自己境界太高,出手一不小心把他打死了怎么办? 萧阿约沉思良久,说出了一句她刚说完就无比后悔,日后多次想起来都仍会脸红的话。 她微微弯腰,低头,凑近陈十七,拉近距离后,陈十七借着月光看见了萧阿约清澈水灵的双眼,从她眼中看到了非常明显的紧张、局促。 接着便见她轻轻咬了咬下唇,摆出一种她自以为很凶的表情,低声说道: “你信不信我打你哦!” 陈十七愣了愣,看着她的脸,随即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