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家庭之殇
周五下午三点Andras一个人来到咨询中心,略显紧张地跟随欣打着招呼,随欣温和地笑着回应。 随欣带着他来到了三楼的一间咨询室,这已经是Andras第二个咨询疗程的下半程了,看得出,他的状态比原来好了一些。 现在学校的专业课都已经开始了,他个人也表现出愿意上课的意愿,正在陆续跟各科老师沟通。 随欣一边和Andras互相熟悉,一边做好准备等待安善若。 三点二十分安善若走了进来,笑着跟Andras打招呼,Andras忙站起来回应,随着咨询的进行,他现在逐渐对安老师产生了信任。 咨询正式开始,老实讲随欣起初也是有些紧张的,一抬头安善若正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想起了安善若曾对自己说的那句“你可以”,她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逐渐进入了状态。 随欣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高度的注意力,洋洋洒洒在本子上记下了许多笔记。其实她的专业性还是有保障的,一般性的交替传译和陪同口译工作,她经过前段时间的复习和练习,基本都可以胜任。 看来当一个人发自内心的想去做成一件事时,内驱力就能充分发挥它的作用。就在几个月前,不用说是现在厚厚的专业书籍了,就是想让随欣安下心来看完一本小说都是不容易的事情。 听着Andras讲述他小时候被酗酒的父亲虐待、囚禁的遭遇,一直到被法院裁决终止其父抚养孩子的权利,由他人收养,Andras才结束了这种悲惨的生活。尽管当时州政府相关部门对其进行了一定的心理干预,但很明显并没有恢复到一个完全正常的水平,当然这与导致儿童心理问题事件发生的严重程度有关。随欣一边记录,心里产生了很大的触动。 是啊,如果一个孩子生下来就一直被爱着,从来没有体验过虐待,是很难自虐的。 他们自我伤害、自我贬低,让周围的人不由得对自虐者产生同情和怜悯,然后不自觉地去满足他们的愿望。 而自虐伴随的真实潜意识愿望是,通过自己饱受痛苦的方式,去折磨别人。 这些通常都是在他们无意识的状态下循环进行的,长年如此,愈演愈烈。 Andras一开始不能接受女朋友离开自己的事实,试图利用伤害自己的方式逼对方就范,殊不知这样极端的行为,会让身边的人更急切地想要逃离。 即使在自虐者的逼迫之下,爱人会回头,这也只是暂时的。因为这段爱恋关系是通过一方自虐这种极端的方式来维持的,任何一段试图控制对方的关系都是不稳定的,而且没有人愿意背负着另一个人的鲜血、伤口甚至残疾和死亡来走过今后的日子的。 安善若鼓励Andras说出过去的经历,原生家庭带给他的伤害,就是为了在专业、私密的关系中,处理这其中隐藏的深深创伤。 这对于Andras来说,无疑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好在安善若在前期为他做了相应的铺垫和心理建设。即使是这样,他在陈述过程中也表情痛苦地停了下来。 随欣不忍地看向他的眼睛,此刻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痛苦,那种痛苦,她竟能感同身受,那时的小Andras该有多么的无助和绝望。她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前,手已经抚上了Andras的头。 当鼓励来访者谈到过去的伤痛时,是需要咨询师谨慎处理的。如果可以妥善处理,这也可能会成为咨询进一步深入的一个良好契机。相反,可能会破坏咨访关系,并对来访者造成二次伤害。 这个时候安善若作为资深的心理咨询师,明白只有真正的共情,才能真正体验到Andras此时此刻的感受。而非语言的信息比语言信息更有力,发自内心的关心才能让Andras感到,他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安善若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随欣记录,随欣点点头做好准备。 安善若温润而有力量的声音响起:“Andras,接下来我要说一段比较长的话,你尽力去理解就好。 从前面对那些遭遇时,你还是个没有力量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的小孩子,可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孩童。 我们现在做的是,为了看清过去我们经历了些什么,被怎样的对待过,在这些经历里面自己产生了什么样的情绪和感受,这些感受是怎样被压抑,以及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了怎样的防御。这些小时候不能表达和抒发的情绪感受,是怎样破坏自己当下生活的。 我们现在把以前压抑的东西重新梳理出来,重新让它流动起来,这样它才不会在潜意识的支配下,引导出一些破坏自己当下生活的实际行为。 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发现自己对于父母的愤怒和怨恨,对此我们要接纳,承认这个伤害的确发生过。 我们不一定要逼着自己去和生活中真正的父母去和解,凌虐和精神伤害不断的原生家庭是真实存在的。对有的人来说,原生家庭问题不是借口,而是真正的伤口。 所以真正的和解一定是发生在自己和内在父母之间的,甚至和外在父母即现实中的父母没有什么关系,你能明白吗?” 安善若暂时停下来,等待着随欣的翻译。随欣受到了安善若眼神中的坚定和信心的带动,也同样用刚毅和抚慰的神情鼓舞着Andras,把这段话和这种信心与理解传递给他,在这一刻,Andras同时感到了安善若和随欣的共情,他感觉到了自己是被理解的、被陪伴的。
安善若看到了Andras眼神中的变化,他没有想到第一次随欣参与咨询,她就能够感同身受,这是一个同理心十分强的人,同时这也说明她是一个异常敏感的人。 安善若继续说:“有许多人,外在父母并没有发生改变,他们也没有因此而原谅自己的父母,有时不和解就不和解,强求和解也是一种隐性的超我期待,带有成熟的道德主义特点。有时不和解的愤怒是一种自我保护,在和解与不和解之间,和解可能更符合大众的期待,但失去的可能是自我感,所以倒不如等待时间的自然消融。 强求和解可能带来受伤感,情感是最不能勉强的。当原生家庭的痛苦已经成为伤害的时候,保持边界感也是为了各自更好的生活。 所以目前我们要做的是,自己先与内在父母达成和解,超我给了自己最大限度的允许,不再过度评判和束缚自己,那么自己也会释怀并过上你所希望过上的日子的。 这些伤口我们先放在一边让它逐渐吸收,就像坏烂的脓疮,有时需要引流清洗再包扎,有时候需要发展健康部分,提高免疫力。不同的阶段,我们可以有不同的选择,现在让我们做好自己,然后再来面对原生家庭,我相信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对自己仁慈,以及保护好自己的内心空间,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再伤害它了,这绝不是你获得被爱的唯一方式。” 安善若之所以把一些原理性的东西揉进Andras的咨询中,因为他知道Andras的文化水平足以能理解到这个层次,和一些理论性的内容。心理咨询也是需要因人而异的,来访者的心智水平、受教育程度、文化背景、个性特点以及配合程度等等,都需要咨询师采用适合他们个体的,不同的方式方法进行有效的沟通。 时钟嘀嗒,那是我们的生命在流淌,在这个寻常的下午,一个来自异国他乡的金发碧眼的小伙子,慢慢开启了自我救赎之旅,咨询继续进行着。 到了这次咨询的尾声,随欣翻译了最后的总结性语句,长舒了一口气。这次咨询的目的是让来访者提高与过去和解的能力,理智地看清过去,也许才能轻装上阵,向着自己向往的生活奔进。 当然这不可能是一次咨询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这个疗程中,要指导来访者通过学习到的应对方法,逐步面对过去,最终达成内心的和解。并结合来访者在非咨询时间自己的一个练习,来意识到我们能抓住的只有现在,过去的一切,都是我们完整当下的组成部分。我们通过处理过去遗留下来的种种情绪,来让我们更好地活到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