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杀树的方式

    次日，洛黛兰没有出现在竹林武馆中，等到了傍晚时，新上任的里正刘大力带回来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洛府私兵出动，将洛家镇所有帮会、地下赌场和妓馆捣毁，成员被抓去服劳役，据说是在长河边做纤夫。

    第二个消息是，洛黛兰被洛家家主禁足。

    刘大力听来的说法是，洛家二小姐心怀正义，明察暗访，将洛家镇的黑恶势力底细摸清，然后出动人马一次剿灭。洛白作为父亲，对洛二小姐的涉险行为不满，所以将她禁足。

    唐方听了以后没有多做评价，只是请刘大力明天上午带孩子们练武，他有事要去办。

    老徐给刘大力做的竹床还没做好，晚上刘大力就仍然只能先打地铺。

    唐方没有急着修炼，而是将油灯挑亮，拿着早先那块小黑板来到老徐面前。

    “这是洛府的布局。”唐方指着小黑板上的洛府平面地图，开门见山地说道：“老徐，我明天有两件事，需要你帮忙。”

    老徐看到洛府地图，眉头微蹙，但见他一脸认真，便没再跟他互怼：“说说看。”

    “我之前跟你提过的，一是我要偷一样东西，二是砍一棵树。”唐方指了指写着“洛明”的地方，又指了指写着“洛夫人”的地方。

    老徐盯着唐方的脸，见他确实不是在开玩笑，点点头：“继续。”

    “你不问问为什么？据我所知，洛家与你颇有渊源。”

    “据我所知，你与洛家也颇有渊源。”

    “老徐你调查我？”

    “屁话！你这家伙莫名其妙地跑过来，我当然要调查一下！”

    “你太伤我心了！和尚只有五个了！”

    “别扯淡，说正事儿，你要我怎么配合？”

    “哦哦，是这样的，我的想法是，明天上午你想个理由，将洛白从洛府调离……”

    唐方说起了他的计划，老徐不时打断，提出意见，偶尔两人还会互怼几句，一直商讨到半夜才结束，各自打坐修炼。

    刘大力躺在竹席上装死，心想自己会不会被灭口啊？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啊！那可是洛府，就算不被灭口，被洛府发现也会死的吧？

    他很惆怅。

    …………

    洛白这两天心情不是很好，闺女回来了，但问题没解决，她还是死活不肯答应自己给她预备的联姻。

    除了闺女的婚事，嫡子洛明也那边也很麻烦，洛明未婚妻的父亲武大将军长年在南方率军与伪帝作战，导致婚期不明。而洛明本身也气人，整日不务正业，今年洛白帮他谋了个功曹的职务，结果这不肖子做了两个月，竟挂印而去，还留书讽刺上司，在外面游玩了许久才回家，被洛白好一通家法伺候。

    上午的时候，洛白正与长子洛晰、一干手下和客卿商讨洛家镇的治安问题，忽有家奴进来禀报，说徐老公公派人来请洛白，有要事相商。

    洛白笑着跟众人告了罪，便起身离席而去。出了门后，洛白收起笑容，问家奴徐老公公有没有提是什么事，家奴说传话的人没说。洛白想想，老徐还是信得过的，便坐马车去了。

    等马车走远后，一身素衣白袍的唐方从街边小巷子里出来，走到了洛府门前。

    “劳烦老哥通报一声，说故人之子唐方来访。”

    今天的唐方与两个多月前大不相同，皮肤白皙，衣着干净整洁，看起来就像个家境不错的公子书生。

    门房早就忘了“唐方”是何许人也，没敢怠慢，请到偏厅等候，洛白老爷不在，就着人去禀报了大公子洛晰。

    洛晰自然是知道唐方的，也知道父亲不想履行当年的“娃娃亲”，而meimei却似乎认准了唐方，一时不好拿主意，又派人去禀报洛夫人。

    洛夫人没在自己院子里，而是在洛黛兰那里，两个多月没见，母女俩也有许多话说。

    得知唐方来了，洛黛兰猜到他是来解除婚约的，央求母亲先稳住唐方。

    洛夫人听女儿说唐方居然要主动解除婚约，很是惊讶，毕竟唐家早就没落，只剩下唐方这么一个独苗，家里穷得叮当响，怎么会拒绝与自己家的婚事？她也起了好奇心，就先答应了女儿的请求。

    “不过，这件事最后还是要你父亲决定，你别抱太大希望。”

    ……

    唐方在偏厅等了老半天，茶水都喝了两碗，才等来一个绿衣丫鬟，请他去见洛夫人。

    “没记错的话，这是翠红吧？”

    现在还是看着很年轻的姑娘，后来嫁了人，仍然伺候洛夫人，后来洛夫人过世没多久，她也死了。

    这洛府里的人，唐方大多都还记得，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现在府里这些人，几乎都在那几十年里死掉了。

    修仙路上难免会有这种事情，活得太久，总是要习惯凡人的生死。这也是为什么修仙者更喜欢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建立洞府。

    上一世唐方与黛雨二女在几十年后离开洛府，很大原因就是这批人几乎死光了。现在唐方重生回来，走在这熟悉的地方，总有种走进鬼片凶宅的感觉，入目全是还魂尸。

    绕过两座大厅，穿过三道门，再走过一座小桥，终于到了洛夫人住的院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丫鬟婆子们都躲在各自的屋子里不露面，翠红请唐方在一株桂花树底的石凳坐下，她去请洛夫人。

    就仿佛上一世的重演，只是时间落后了两个多月，上一世四月初五在破庙醒来后的当天下午，唐方就是在这个位置与洛夫人谈的话。

    当时他并不知道洛黛兰就躲在木楼上偷瞧着他，而现在么……神识扫过，已经发现楼上洛黛兰和周小雨两个丫头正从窗户缝里往下看。

    唐方站起身，走到桂花树下，抬手轻轻拍了两下，这一趟要做的事情就算是完成了一半——这株桂花树就是他要杀的“鬼树”。

    鬼树与普通的桂树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在修仙者或有资质修仙的人眼里，能看到它的叶子在阳光下会有极微弱的蓝光，它会散发一种有毒的气体，对凡人有害。

    洛黛兰修仙资质很好，能够看到这种蓝光，很诡异又很美。她一直很喜欢这棵桂树，向母亲讨要过几次都没成功。

    第一世的洛黛兰，在唐方被退婚后，虽然与唐方私下约定等唐方回来娶她，却也终日郁郁寡欢，洛夫人因此将这株洛白从皇都国师府千里迢迢运回来的桂树移植到洛黛兰的院里，本意是讨女儿开心，却最终害了女儿，令洛黛兰于九年后因吸入太多毒气去世——这些都是唐方上一世的推断。他第一世就没进过洛府后院，只是根据第一世洛黛兰的死亡时间以及对洛府众人的了解，作出的猜测。

    刚刚唐方轻轻两掌拍在树干上，已经断绝了这株鬼树的生机，当下看不出什么，过几天才会渐渐枯萎死去。这样就解决了这个隐患，免得将来洛黛兰又因为这鬼树丧命。

    这时，洛夫人从木楼中出来，唐方拱手作揖：“洛夫人安好，我是唐方，今日来解除与贵府千金的婚约。”

    唐方开门见山，不给洛夫人稳住自己的机会。洛夫人反应也快：“世侄不用着急，先坐下慢慢商讨。”

    唐方笑着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子：“不必了，我前日已经与洛二小姐见过，今日前来，只是通知一声，以免耽误洛二小姐再寻良人。”

    话说完，唐方转身就走。

    “站住！”洛夫人眉心微蹙，凤目含煞：“世侄如此糟践我洛家，就想这么走了吗？”

    唐方停住脚步，叹声道：“洛夫人这又是何苦呢？尊夫早就有意解除这门婚约，我唐方一穷二白，能如此识相，正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我不同意！”洛黛兰从楼上跑了下来，身后跟着周小雨。

    洛夫人道：“你是因为你洛世叔的态度才这样做的？”

    “不是。”

    “那就说出你的理由，若不能令我满意，今日你怕是走不出这洛府。”洛夫人拉住女儿的手拍了拍，示意她稍安勿躁。

    洛黛兰听到这话，脸色古怪地看了母亲一眼，心道：这恐怕不太可能，他武功可高得没边了。

    随后就听到唐方说出一句镇住所有人的话，以至于洛夫人与洛黛兰过于震惊，忘了阻止唐方离开。

    他说的是：“我不喜欢女人，跟女人在一起就像普通男人跟男人在一起一样感到恶心。”

    这社死大杀器祭出，不仅镇住了在场其他人，唐方自己都感觉浑身恶寒，说完就赶紧溜了。

    “女儿，要不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吧！”

    “我、我先回去了，娘。”洛黛兰有些慌张地跑了出去。

    唐方出了洛府，站在大街上抬头望天，虎目含泪：终究是我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黛兰，小雨，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

    中午的时候，洛白没有在竹林小院留下吃饭，而是急匆匆地回到洛府，挥退众人，与洛晰单独商谈。

    老徐给了洛白一份名单，上面写的是洛府中一些人的名字，有仆从有丫鬟，有客卿也有洛府外面生意的掌柜、伙计，甚至有私兵中的一些人。除此之外还有洛家镇几家富商的名字。

    “咳咳，父亲，这份名单可信吗？”洛晰身子长年不大好，总是咳嗽。

    “给这份名单的人可信。”洛白没有直接回答。

    “那就基本没问题了。父亲想怎么做？全都抓起来还是暂时按兵不动，暗中监视？”

    “你的看法呢？”

    “抓一部分，监视一部分。”

    “那就这么办。不过先不着急，先确认了再抓人。”

    “是。”

    洛白叹了口，忍不住念叨了一句：“国师啊国师……”

    这份名单自然是唐方给老徐的，是他上一世所知道的国师安插或者收买的洛府jian细。

    其实没有这份名单，洛白与洛晰也早晚会揪出这些人，唐方之所以拿出来，不过是给老徐一个正当的借口。至于老徐怎么跟洛白解释名单的来源，那就是老徐的事了。

    事实上，老徐根本就没解释，只说不便透露就糊弄过去了，洛白对老徐的信任度极高。

    ……

    虽然晚上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唐方却没有午休，午饭过后就拉着刘大力给他补课。相较于刘大力的武学天赋，他的文化课学习能力实在有些差劲，不过好在态度端正，比那群小崽子令人省心。

    下午上课的时候，刘大力也在大竹屋跟着学习。至于里正的工作？嗯，其实洛家镇有没有里正都无所谓，都交给原来的里正、现在刘大力的手下去做就好。

    唐方像平时一样教学，老徐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去钓鱼，而是跑了几家药铺，又亲自去野外挖了一些药材回去烘干，捣碎，调制。

    傍晚放学后，唐方回到竹林小院，看到老徐脸上、手上、衣服上到处都沾染了黑灰和泥巴，于是拍着他肩膀说：“辛苦了老徐，和尚给你涨回去，六个！”

    “少特么废话，这次事情之后，至少记你十两银子的账。”

    “你怎么不去抢？”

    “我就是在抢啊！”

    两人日常拌嘴，刘大力在一旁忧心忡忡，晚上的行动，唐方给他也安排了活计，要在合适的时机在指定位置放一把火。他现在既担心被人抓住，又担心自己时机拿捏不好，搞砸了唐方的事情。

    二更天，三人换上了夜行衣。

    虽然西城门还开着，他们却没有走那边，而是来到北边一处城墙根，唐方将拳头大的一块石头往上一抛，那石头高高越过城墙，落在城内一间瓦房顶上，“咔啦”发出一声巨响，随后便响起叫骂声。

    城头站岗的洛家私兵全都回头去看，趁这个工夫，唐方与老徐架住刘大力，施展轻功跳上城头，脚下一踩，借力飞向更高处。由于速度太快，他们又是一身黑衣，城头火光摇曳不是很亮，就算有人瞥到一眼，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眼花。

    从高空落下，刘大力腿都软了，这比蹦极还刺激，蹦极还有根绳呢！

    与此同时，洛府中一群精锐私兵聚集在东园一处院落外，近百人站在那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院落的大门缓缓打开，洛晰从中走出，用手帕捂着嘴咳嗽几声，目光在眼前私兵身上扫过。

    “出发。”

    私兵们分成九队，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悄然消失在黑暗中。不久后，洛家镇不同位置的九户人家几乎同时响起喝骂声。

    而这时，唐方三人也来到了洛府附近，准备展开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