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与物不相害

    二人弃了舟船，便在一处渡口上了岸，港口这里有两个轮值的同门，用玄品的桃红碧木在二人身上一转，见无妖祟邪气，又对了切口暗号，见对得上，便才放了二人入得寨子。

    云云伸了伸舌头：“咱们寨子管得可真严，天天换口令。”

    陈清平神色有些怅惘：“在你没来之前，这翠纶湖水寨是很宽松的，只不过后来因为有转态妖类杀上水寨附近，后来也请了本门金丹真人查探，虽没查探出什么来，但为了本寨中弟子的安全，丁师兄还是加强了明哨暗哨，又让子桥师兄主持事宜。”

    云云踢着脚下的石块：“丁师兄是不是快要走了？”

    陈清平：“年底走。”

    云云惆怅道：“为什么人们总是要因为各种原因别离，不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吗？凡俗如是，修真如是……我们在水寨的日子一直很开心呢。”

    陈清平淡淡笑道：“浮沉聚散，本就是人生的常态，尤其是我辈修真求道之人，往往闭关冲窍就是数年春秋，自然会多离别之苦，你需看开才是。”

    云云那似秋水还清的眼眸一黯：“炼成九转金丹又如何，漫长的生命也意味着漫长的寂寞啊。”

    云云忽然踮起脚尖在陈清平耳边悄悄道：“清平师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一点也不想修行，我只想在我的故乡荷塘里做一个采莲女。”

    陈清平心中一颤。

    云云瓠犀微露，巧笑嫣然，怀抱几朵碧绿莲蓬，向陈清平告别后，便蹦蹦跳跳地回去自己庐舍了。

    依稀能听见云云轻柔地哼唱：“棹船归，归为谁。莲花似伊色，莲子似侬心。莲花离莲子，郎泪沾满巾……”

    陈清平被这童言一般的话搅扰了平静的心神，如石子投水，久久不能平复波澜。

    云云那个女孩子啊，资质根骨、性情聪慧都是一等一的，但是她身上却总有一种化之不去的痴气，这令她往往不能很好地把握住她是一个修真士的现实。

    但是她也不在乎。

    漫长的生命，漫长的寂寞……

    陈清平仰天而望，无数重青云之外还有青云，月和星子就藏在高云之上。

    “即使我所追求的长生是如此地漫长，但这不一定意味着无尽的寂寞，在无数重青云之外，那便是我所求之物。”陈清平喃喃道。

    此中自在，不可为人道哉！

    她微微苦笑，自己大概永远不会赞同云云的说法了，她们两个完全是两样的人，不过这并不重要，都不会妨碍她们的友谊。

    陈清平慢慢摩挲着光滑的草蜻蜓，忽然笑了:“编得真难看。”

    但她还是将草蜻蜓放在自己的小花篮里了。

    次日，陈清平完成早间巡守的任务，换了班，便穿上水精法衣，如一尾游鱼一般，灵活地滑入水里。

    她的长发在水中散开，被翠得发蓝的湖水光波粼粼一映，柔软的发丝也渐染上了微微的蓝，这令她看起来有点像传说中蓝麟闪灼，秀发如流的海鲛人。

    水真是神奇，在水里的一切都是没有柔顺的，没有棱角的。

    这便是水之性，所以道德天尊说上善若水，水性近似道性，我道门一脉通过观想水性求取大道的，多如过江之鲫。

    但往往也最艰难。

    陈清平双腿一摆，便向远处游去。

    越往湖心处，湖水越深，一个五光十色的水底世界便在陈清平眼中展开，湖底长满着绿茸茸的藻藓，一泓澄碧的湖水中，万千游鱼成群结队，形成一个个家族群，鱼鳞光色耀目。

    据说，在更远的坤源海中有比所有丽水流域的鱼类还要庞大的海鱼群，他们常常百万条结成巨型的鱼群，远远从陆地看去，仿佛天边鸦黑的乌云坠入海天一线，朝陆地推进。

    陈清平以一个绝对灵动姿态将将地擦过鱼群的边缘，却并不引起鱼群的半点扰动，它们依旧悠然畅游于湖底。

    这一年来，陈清平以剑圆之道，推演剑术道法，方才这一身法，是正圆无锋的应用，追求的是不与物直接相刃，以达到互不侵害的地步。昔年有一位南华道君在《养生主》里说：“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庖丁解牛何以十九年不换刀而解牛，其根本原因就是不害于物，避开与物的直接对抗，也自然就达到了不害于己。

    圆之道就是如此，陈清平懂得了避让与圆周而行，而物自然就无害于她了。

    陈清平嫌这个姿势游着累了，便倒仰着向湖心游去。

    但见湖心处有一脉极大的暗流，暗流流速不齐，遇到翠纶湖的巨石之类便会偏转，最后形成急速扩张的暗流漩涡。

    因为翠纶湖水域广大，湖心又深沉，所以这暗流漩涡十分庞大，虽不如大江大海，但也算惊人了。

    见到了目的地，陈清平拨水一划，便斜斜游进那急速扩张的漩涡中了。

    “心如抱梁，守一静沉。”陈清平喝了一声。

    她整个身体顿时变得极沉重，没入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