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芦花深处谁家女

    初夏，芦苇已经长出利剑一般的叶子，芦苇的清香包裹着水的湿气，一片灼热的日影，在芦苇荡里散开，日头的热毒，经过这水的洗涤，只余下一片清亮。

    芦花开始抽穗子了，淡紫色的芦荻像一蓬蓬淡紫的轻雾，朦朦胧胧地，水寨的人们很喜欢采这种芦荻作拂尘。在芦苇荡中，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坐在停留荡里的小船上，小船上放着俩刚摘的大朵绿莲蓬，还有两杆翻碧的荷叶，团团芦荻的清影簇拥着她，令她看起来像芦苇荡的精灵和女儿。

    这个姑娘挽起了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手腕上串着一溜香浓的紫茉莉，她穿着淡青的水田衣，手里不停地编着草蜻蜓，嘴里唱着故乡的歌：“棹船归，归为谁。莲花似伊色，莲子似侬心。莲花离莲子，郎泪沾满巾。”

    她的歌声又轻又软，像一缕萦在芦苇荡上的烟雾。

    青青深幽的芦苇丛，悠然栖息着许多白鹭，白鹭细伶的长脚踩在滩涂上，正在忙碌着找食吃。

    就在此时，一双雪白的双足轻落在滩涂上，其行迹踏雪无痕，并没有惊起找食的白鹭，白鹭们傻不楞登地叫了几声，然后又去找食了。

    那小舟上的女孩子却是展颜一笑：“清平师姐，你结束今天的功课了？”

    那赤足女子双袖一展，如一只飞鸟般滑翔到小舟上，承重的小舟却不起一丝波纹，那散发赤足的女子舒服地靠在船舱上，随手拿起一片宽大的荷叶盖在头上。

    “是啊，在湖里泡一天了，可算结束了，真真累死我也。”

    那水田衣女孩见水上并不生波纹涟漪，不觉感慨道：“师姐的架海金梁术又有进益。”

    架海金梁术，乃是本派的一位元婴真君推演出的法术，据术法前序说，这位真君在路过东北海沿子时，见有一金梁沉于海眼中，见其霞光艳艳、瑞光殷殷，便问当地人此金梁的来历，当地人俱说是一位大能为遏制当地的海眼漩涡作怪，危害当地平民凡人的生命，故炼成这金梁以妙法定住海眼。

    千百年来，这金梁虽然算件宝物，但沿海修士从不去取宝盗宝，故此宝留存下来，至今为人瞻仰。

    那位碧游真君听后甚为感慨，对那镇海金梁观想三年，竟悟出一法术来，这便是架海金梁术。

    剑气混洞起源于陈清平见于剑圆之道的理解，而架海金梁术则源于那位碧游真君对于“定”的理解。这也是那位长春峰真人为何私下传音告知陈清平，建议她修行架海金梁术以控制剑气混洞的原因。

    陈清平曾经看过一篇佛国僧所写的《珠林》，里头记载了很多有趣的佛国偈子，其中有一句叫“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而架海金梁之术与这“八风吹不动”的境界便很相似，架海金梁术追求极动中的极静，极乱中的极安，身处暴风烈雨之中，心如大地安忍不动。

    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等至严丽，如妙花鬘；智慧深广，犹如浩海。

    这便是架海金梁术的四重奥义，即安忍、秘藏、花鬘、浩海四重变化，以那位真人元婴出窍，返璞归真之能，却也只推演这门法术到花鬘之境，而他推测的浩海之变能否行得通，还得看后人继续推衍。

    如今，陈清平天天在翠纶湖的水下漩涡里泡着，便是以水中涡旋的不定、混乱以修成安忍之境。

    法术需要后人不断完善，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不存在所谓学了古代失传的法术就能压倒同侪，一枝独秀。相反，只有经过一代代修真士推演、证伪的道法才是真正的妙法，只有经过自己苦心推演的道法才能令你高于同辈。也就是说，如果修真士的推演之力不够，或者偷懒耍滑不去推演，那么就算把直指阳神的大法教与你，你依旧是菜狗一枚。

    所以，这是一个内卷的修真界。

    仙路攀登的残酷，就在于此，所有的有道之士，都是苦修过来的，几乎不可能有投机取巧的人能修成大能。

    所以，妄想抱大腿修真成道也是不可能的，光是用的术就得自己推演，更不要说个人的道了，道心不成，道论有缺，就算亲爹亲娘是阳神也不可能把你扶上九转金丹的境界的。

    不过，普遍而言，出身修真世族还是会比寻常寒门子弟要顺畅一点，但终究有限，一切还是得自力更生。

    “安忍不动如大地啊……”陈清平悠悠的叹息散在莲舟上。

    那女孩子把新编的草蜻蜓放到陈清平眼前晃悠：“看我今个儿编的草蜻蜓，怎么样，可好看么？”

    陈清平心不在焉地点头：“好看，云云师妹一双巧手……等等你编的是草蜻蜓？”

    女孩子乖巧点头。

    陈清平面颊一抽，违心夸道：“这蜻蜓除了眼睛大点、尾巴短点、翅膀丑点，其他也……还好。”

    水田衣女孩子云云轻轻哼了一声，便把草蜻蜓塞到陈清平怀里：“送你了，不许丢。”

    陈清平赶忙往怀里揣，以示自己绝对满意这位小姑奶奶的手艺。

    云云抿嘴一笑。

    二人荡舟白鹭洲，见天色将晚，便摇橹向翠纶湖水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