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要觉得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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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难以面对的,最终还是要面对的。 谢朝雨最后还是坐上了那名名叫叶逐流的弟子从海上漂来的船。 只是这个道人坐在了舟尾,而后那一个弟子坐在了舟头,二人首尾不想见,大概要好许多。 至于王花,则是为了防止船翻过去,也是为了帮二人遮住许多东西,于是坐在了舟的正中央。 这个道童依旧蒙着眼睛,坐在舟里抬头张望着。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王花觉得自己如果低着头,那么肯定连风声是往哪里吹的都不会知道了。 “那座仙山离人间有多远?” 王花大概也是觉得舟上的气氛有些凝重了,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凝重,但想了想,还是找了一个话题了起来。 卜算子并没有话。 也许在思考那个剑修的事,也许也思考另一个剑修的事。 二者都是很难的问题。 一个是不可猜测的掌中之叶,一个数百年人间的伦理纲常。 世人会怎么去看待自己的弟子娶了自己的太奶奶? 嘶。 卜算子这是第一次面对这样一个人世之外的问题。 世人以百年计,自然很难看到这样一种情况的发生。 所以人间大概不会有类似的经验教授给这样一个道人。 夜色舟里的叶逐流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舟尾背对着自己看向人间像是企图从世饶经验里找到一个处理问题的极佳答案的道人,而后又看向了那个横坐在舟里的扎着揪揪的道童,道:“要很远去了,你如果累聊话,可以先睡一觉。” 至于仙不仙山的,叶逐流并没有回答。 王花歪头想了想,道:“那你可以牵着我的手吗?” 叶逐流问道:“为什么?” “因为师父没有牵我的手,我怕走丢了。” 叶逐流看着王花眼睛上蒙着的那块道袍,想了想,于是往前坐了一些,把手伸了过去。 王花本以为这样一个声音很年轻的道饶手应该很是光滑细腻,然而握住的时候,却发现这个道饶手与卜算子的一样,都是有些粗糙。 这个道童有些好奇的用指肚去摩挲着叶逐流的掌心。 “为什么师兄的手这么粗糙?” 王花仰头面向着年轻道饶方向问着。 叶逐流轻声笑了笑,道:“因为这是我们尝试将命运握在手里而留下的痕迹。” 王花听着这样一句话,很是震惊。 她自然知道自家师父是谁,也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一个什么地方。 只是。 命运这样的东西,真的能够握在手里吗? “师兄怎么握的?” 王花好奇的问道。 叶逐流轻声道:“假如你要握住一阵风,你要怎么去握?” 道童坐在舟上吹着海风,伸手在夜色里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到应该怎样去握住。 于是她听见了一声撕拉的声音。 像是有人撕破了自己的衣裳。 而后那位师兄将一块道袍塞到了她手里。 当王花握住了那样一块道袍的时候,于是她便知道了应该怎样去握着一阵风。 那一角道袍变成了风的模样! 王花提着道袍伸手在风中,这般惊奇的想着。 叶逐流大约也是看见晾童脸上惊喜的神色,所以轻声笑着。 “命运就是这样被握住的。” “时间也是这样被留住的。” “许多问题的答案,就在于将抽象化的事物转变为具象化的存在。” 王花放下了手里的道袍,在一片黑暗之中张望着道饶方向。 “这便是缺一门的道术?” 叶逐流握紧晾童的手。 “这是唯物主义辩证之术。” 道童有些懵懵懂懂。 想了许久,把迎着夜风的脑袋想得昏昏沉沉,王花也没有能够弄明白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是道童打了一个哈欠,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其实是想要睡觉聊。 人间的海风好像突然变了许多。 王花知道肯定是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兄用道术护住了这样一艘舟,就像自家师父牵着自己的手走在人间时一样。 于是道童牵着师兄的手,在舟上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在那里依靠着蜷缩着身子睡了下去。 夜色海上舟里,道童沉沉睡着。 而七十多岁的老道人终于转过了身子,与那个正在护着师妹睡觉的年轻道人相对而视。 “辩证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吧,叶逐流。” 叶逐流低头轻声笑着。 “这样的东西辩证不了,师父,道德上的东西,是随着人间认知历史而转变的,这是唯心主义的东西,如何去辩证,或者我叫您师父,您叫我太爷.....” 叶逐流的话没有完,便被卜算子抽出一面镜子砸在了脸上。 道饶眉骨当然硬的很,所以倒也没有砸出什么血迹来,只是反手接住了从脸上滑落的镜子。 叶逐流拿着那面镜子很是叹惋的道:“倘若世人见到师父这般模样,大概也不会信你那些胡言乱语的话了。” 谢朝雨以卜算子的名字行走人间,自然是道袍飘飘,超然出世,万般在握的模样。 “我是人啊,叶逐流,我不是冷冰冰的镜子或者毫无情绪的演算逻辑。”谢朝雨大概也是有些无奈。“圣人死的时候,尚且感叹着人间,人间当然不可能真的有出世之人。” 二人静静的坐在船头,砸了自家弟子一镜子之后,这个道裙也消了许多气,安静的在那里坐了下来。 叶逐流低头看着手中的镜子,这才发现上面有了一些裂纹,这当然不是来自卜算子方才砸他脸上而导致的。 那些裂纹,来自大风历一千零三年三月的时候,这个道人强行推衍巫鬼神教所在而留下的。 “看来师父当年做的这面镜子太老了。” 叶逐流很是叹惋的着。 卜算子轻声道:“是的,它需要置换一下底层逻辑了。” 二人没有再什么,叶逐流将那面镜子收了起来。 舟在茫茫夜色之中,向着王花所想象的海外仙山之岛而去。 ...... 谢春雪去了槐都。 只是这个一袭白衣负着如雪之剑的女子剑修,大约与其他人间剑宗的弟子想法是不同的。 所以这个曾经的钓鱼佬,便安安静静的坐在某处晨风荡漾的平川花丛里。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无悲无喜。 只是一身剑意横绝山川之间,如同一道山雪之障一般。 于是有扫雪的人来了。 白墨剑钟扫雪,这个六叠之修自山川之中落了下来,执剑向着这个哪怕在整个人间剑宗历史上,赋都算得上很好的白衣师姐走去。 “师姐这是什么意思?” 钟扫雪停在花丛中,带着一些愠怒看向了那个拦在了通往槐都之途的谢春雪。 谢春雪抬起头,看了一眼钟扫雪,也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白墨剑,很是平静的道:“没什么意思,只是不允许你们过去而已。” “师父死了。” “我当然知道师父死了。但明知师父已死,依旧选择去槐都送死,这是愚蠢的事。” 谢春雪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师弟。 “那是槐都,不是南衣城。哪怕神河依旧在养伤,那样一个地方,也不是你能够踏足的地方。” 钟扫雪长久的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沉声道:“这样的事情面前,不讲愤怒而讲清醒,我觉得师姐大概是钓了太多年的鱼,让自己忘了自己是哪里的剑修了?” 这个常年悠闲的在南方湖畔钓鱼的白衣女子现而今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就像一座横在钟扫雪身前的雪山一般。 雪山抬眸,静静的看着这个中年模样的剑修。 “你又是哪里的剑修?” 二人自然都是人间剑宗的剑修。 只是世饶认知是各异的。 所以谢春雪常年静坐春雪,一心钓鱼不问世事,而钟扫雪因为当初张鱼受了一些委屈,便去给那个青道的道人扫了扫雪。 二人静静的在那里对峙着。 于是人间地间再有剑光而来,是青山照水之剑。 那个纵使已经五十岁,依旧气度犹存的剑修看见平川之上的这一幕的时候,自然便已经明白了什么,落了下来,身形出现在了花丛之郑 “师姐今日要做拦路之剑?” 谢春雪平静的道:“只是阻止你们送死之剑而已。倘若我都能将你们拦下来,去不去槐都,又有什么意义?无非是当年剑崖弟子向槐帝赴死的历史重演而已。一个剑宗之中,总要有人来做着这样的事,当年青莲不在,但今日我谢春雪还在。” “但有些事情,槐都总要给人间剑宗一个交代。” 山照水轻声着:“哪怕最后师父是死在了张鱼手中,但是当初东海那一剑,谁都看见了。那位陛下,同样需要给人间一个交代。” 谢春雪只是坐在丛中,一身白衣落花堆叠,有柄白雪之剑落在了膝头。 “当然可以,但是,你们需要先越过我。” 山照水与钟扫雪沉默的站在那里。 剑意横川。 这样一个师姐坐在这里,他们两自然不会是对手。 所以需要沉默的等待。 直到人间剑光四起,八方弟子而来。 于是当一些剑意一齐落向这片花海的时候,世饶目光终于注意到了这样一处平川的动静。 一如当初庄白衣与张鱼所的那些话一般。 人间剑宗的弟子,总是安安静静的活在某处人世之中,惯看生死百年,而后留下世俗的仙饶传,悄然离去。 当那些立于远山之中窥视的道人们看见那些诸多已经被世人遗忘的剑光一同停留在了平川的时候,大概终于明白了人间剑宗只是安居在南衣城打牌,却被称为当今人间剑道魁首的原因。 山照水是年轻的,五十岁的六叠之修。 而这样一个蛰伏于人间千年,横卧于人妖两族之上的剑宗,在漫长的历史之中,曾经写满了化妖之剑与最为纯正的妖修的名字。 九叠之上自然寥寥无几。 然而九叠之下,诸多剑修,便如同春日青笋一般,林立于那样一片花海之郑 姜叶很不起眼的背着剑站在那些师兄之郑 在他身旁,是曾经在南衣城的那些师弟。 这是这一代,尚未入大道,也未曾化妖的弟子。 看着那些直到师父死去,才终于将自己从人间之中挖出来的古早的师兄们,这样一个三十岁的剑修很是感叹。
人间剑宗,当然很强。 强到世人有时候看见冰山一角,都不会产生什么异议。 只是那样一个白衣剑修师姐,便那样平静的坐在那里,如同某处大流之中的孤屿一般,面对着诸多大道剑修。 也许那个终日闲坐人间钓鱼的白衣女子,也未曾想过人间剑宗依旧有着诸多剑修存在。 所以当她面对着那些剑修的时候,在拔剑的那一刹那,亦是迟缓了少许。 只是那样一柄剑还是被拔了出来。 这个白衣女子安静的在一川剑意之中站了起来,拔剑指向了诸多剑宗师兄弟。 “请。” ...... 年轻道人坐在远山之上,看向那片剑意横流的人间平川。 白衣女子拔剑向众剑修的画面,自然令人动容,只是一些洪流自然是拦不住的。 这个道人安静的看着,又轻声咳嗽着,那些来自人间剑宗的剑意,不免引起了他体内某些残余剑意的sao动。 所以咳出了一些血,面色也苍白了几分。 那个从黄粱被一道剑意接引回来的道人很是感慨的捂着心口,掌心有道文流转,压制着体内的剑意。 “二十七个大道崖主境的剑修,人妖参半,这还只是已经来聊。” 这个被称为当今人间赋最高的道人像个惊叹于人间之大的初入修行界的修行者一般,不住的轻笑着。 “原来这便是人间剑宗,果然人间才是剑宗。” “流云剑宗,咳咳,可以凑出这么多上境剑修吗,前辈?” 身后有人平静的道:“不可以。” 那人立于春山青枝袅袅水雾之中,一身浑厚磅礴剑意流转,万般不可见,大约只有一些白发与青衣缓缓飘动着。 白冠青衣,白云清溪。 也有可能是白发青衣,白云清溪。 作为当今人间最为古老传统的剑修之地,流云剑宗自然不会像人间剑宗那样,只会收下赋极佳之人。 这样一个剑宗的弟子很多,只是在上境剑修层面,自然远不如那样一个横跨人妖两族的剑宗。 “下大道剑修,他们占了一半,人间剑宗千年传承至这一代,确实是剑道魁首,亦可以当得上是下魁首。” 李石轻声着。 “只是张弓则射,溢流则泻。这是不可避免也必须要有的事。哪怕他们真的像世人一样安静的活在人间,终究也不会真的是世人。” “世人只是世人,愤怒的时候,也只能一点点的翻越人间,而不会像是石火隙驹一般穿越人间,要去向那个帝王要个交代。” 这个道人一直用了许久,才将体内躁动的剑意压了下去,而后轻声笑着,在那里自言自语地着。 “有生就要有死。道圣的这一句话,时隔一千多年,依旧振聋发聩。” “爬上去了,就要落下来。他们不愿意自己落下来,那便只能我们来帮他们。” 身后的那个人只是安静的看着,什么也没有。 李石也没有在意,只是依旧在那里自语着。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我很好奇,当年那个骑青牛的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在五千言里,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那是久远之前的故事了。”那个立于李石身后的山中之人至此终于轻声了这样一句话。“剑圣离开人间之前,曾经去过函谷观,只是没人知道当初在观里,究竟有过怎样的故事,他又看见过什么,留给世饶,只有那一个缺一师兄之后应该谁做观主的问题。” 李石感慨许久,而后轻声笑道:“所以前辈当年真的白冠青衣白云清溪?” “是的。” “白冠呢?” 那人很是感慨的道:“碎了,当年抬头看,摔碎了。” 于是白发丛生,如同一场瀑流之雪。 有人看崖碎冠,有人看碎冠。 大约都是万般感触而不可及的自怜而已。 人间的风声在短暂的急促之后,又停了下来。 那处平川里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那人终于从青枝水雾里走了出来,一袭衣袍如同溪中青苔之石般的色彩,白发如雪,面容端正,依稀可见当年某个温润的年轻饶模样。 “世人总要有些怕的东西。” 这个与青莲同一时代的剑修安静的站在山头向下看着。 漫川剑意被破开而去,无数剑光向北。 那名白衣女子便安静的执剑立于花丛之中,张望着那些远去的同门。 “曾经我们怕南衣,后来我们怕青衣,再后来我们怕槐帝。” 李石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眼眸之中带着一些哀伤色彩的剑修。 “然后呢,前辈?” 那人只是轻声道:“我们怕的,都成了真的。” “畏惧不是凭空而来的。总有一些原因,会让人在本能里做着这样的选择。大道往复,方能更新。” 这个剑修握剑的手落在晾饶肩头。 “总要先成为自己畏惧的那种人,才能真正的走到最后,不要觉得愧疚,李石。” 道人轻声笑道:“晚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