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研究方法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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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正问:“你们经常提起牛顿、爱因斯坦,你们喜欢读科学家传记?” 我说:“确实,从小就很喜欢。因为缺少发现真理的明确方法,我选择相信顶尖科学家,而不相信老师、家长乃至普通科学家灌输的传统观念。甚至,我早期应该算是研究过科学史,只不过,我相信的往往不是科学史专家的解读,更相信顶尖学者自己的判断,至少也要是我自己通过逻辑推理努力做出的判断。例如,很多优秀科学家都曾经被传记作者、史学专家称为天才,但是,他们自己很少这么说,更多地说的是自己的努力。就牛顿晚年研究神学、赚钱等问题,我倾向于认为他认识到了能力的下降,不再适合研究工作。最多就是当时的能力所能研究出来的知识已经无法满足他,因为他已经在山顶上玩得太久了,山腰的风景已经入不了他的法眼。我不会采纳他是因为贪财、敬神的解释,最多相信那些是主要信仰之外的次要信仰,甚至只是娱乐。如果牛顿和科学史专家只能有一个对,我肯定认定专家是傻蛋。自从我发现爱因斯坦简单的一句话都可能奥妙无穷之后,我对这一点的态度就无比坚定。” 阿梦说:“我们认为,当时的情况是,研究方法有真理,但是,所有研究人员都没有明确地认识到,那么,最好就是利用幸存者偏差筛选。所以,关键不是谁说了什么,有多少人说了什么,而是谁明显成功了。对最成功者,他的行为和他的言论都很重要。所以,虽然我们一开始只关注言论,后来就转向了行为研究。” 我说:“虽然,即使是爱因斯坦,我也没有找到多少句价值无限大的关键语句,但是,每句话都可能比成千上万科学家一生的研究成果更有价值、更接近真理。顶尖学者往往有很有价值的经验、直觉,甚至他们自己可能都没有充分认识到其价值,值得深入挖掘。在我未成年前,我有六七年的研究工作主要就是从爱因斯坦的行为中挖掘成功方法,分析这些方法的优劣,努力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我越是研究这些方法,就越深感其中奥妙无穷。不是说顶尖学者不会犯错误,而是说这些错误不是低水平的人能够指责的。世人批评他们的时候往往没有充分地设身处地。例如,当人们批评他们本可以取得更多发现的时候,要认识到,他们已经取得了很多发现,通常的发现对他们早已经没有意义,所以,他们可能冒险,像爱因斯坦研究统一场论;也可能放弃,像牛顿。智人往往缺乏判断力,不知道世间最有价值的金矿在哪里,顶尖人物的思维、做事方法就是一个巨大的金矿。当然,金矿中必然有沙子,因为他们的大多数生活、言论中没有什么太新奇的就否定这是金矿,是不够理性的。当然,即使认识到这是金矿,没有正确的识别能力,还是会错过金子。” 阿正说:“如果说经验主义是一种研究方法,你这套理论就是对研究方法的研究吧?” 阿梦说:“我们要研究研究的正确方法就需要有一个研究方法。而且,还会有针对如何研究研究方法的研究。我们研究研究方法主要依靠研究爱因斯坦的研究方法。这是我们经过多次思考之后确定的研究研究的方法,因为爱因斯坦的研究方法至少更合理一些。” 我说:“可以打个比方。如果说寻找真理相当于淘金,当前的科学家就类似于矿工,被派去哪里就在那里挖,给什么工具就用什么工具挖。现在的研究方法简直就是折磨人,相当于让人用手去挖石头,研究人员居然毫不反感,这实在是太不理智的经验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了。也许他们认为只要有了名利,挖没挖到金子和自己无关;也许他们比较吃苦耐劳,没有成果也能任劳任怨地工作一生;也许,他们自认为运气极好,去的地方一定是最好的金矿,现在的采掘技术也是最好的技术。我则提出了去哪里挖、如何挖最好的问题。甚至,我认为我有权同时在很多地方挖,同时用多种技术挖。所以,最终我建立了一个金矿组合,相当于课题组合;也建立了一个方法组合,包括各种经验主义、机会主义、纯逻辑的方法,相当于技术组合。与单一的选择相比,这些组合进行了更多的尝试,也更容易进行各种微调,所以,更自由。为了建立正确的金矿组合,就要研究如何识别金矿,分配力量,相当于价值的判断、投资和管理。此外,淘金不仅涉及矿床的价值,也涉及采掘技术,相当于研究方法。那么,改善技术就相当于改善研究方法。研究技术也有研究技术的方法,相当于研究方法的方法。研究如何研究技术还会有方法。按照我的感觉、经验,越是高阶的研究,所需时间、精力应该越少,大约对应于高阶微扰的影响更小。但是,可能会有例外,我对此并不是很有把握。Anyway,我最初的研究集中在如何研究思维方法和对思维方法的研究上,而不是直接研究真理。如果研究真理是零阶的研究,研究研究方法就是一阶的研究,研究研究研究方法就是二阶的研究。” 阿梦说:“我们倾向于认为,至少有一些高阶的研究应该早点做。甚至,早期可以没有零阶研究,但是必须有高阶研究。我们的二阶研究主要出现在少年时期,主要寻找、比较研究研究方法的各种可能方式,最终没有选择那些合乎直觉、经验的方式。通过二阶研究,我们决定以研究爱因斯坦作为初期的一阶研究的主要方法。当然,后来我们进行过其它的二阶研究,也找到了进行一阶研究的其它方法。我们思考的一个重要问题是爱因斯坦为什么会如此强调想象力,也就是想象力究竟是不是正确的研究方法。开始的时候我们是极为怀疑的。尽管我们也想象,甚至热爱想象,但是只是把这当作一种快乐,从不认为这是科学研究的必要能力。” 我说:“后来,我给她讲了我对科学研究方法、科学史的一些观点,她觉得有道理,所以,才会努力提高想象力,并且,从逻辑的角度认真思考其优越性。最终,她自认为找到了合乎逻辑的原因:没有想象力,研究只能一寸一寸地缓慢前进;有了想象力,才能飞跃、空降。这是数万倍、数亿倍的效率提升。所以,宁愿放弃十年研究先磨练想象力,也不能没有想象力。当然,我不认为有这么大幅度的提升,而且错误的风险很大。” 阿梦不满地说:“我不是功利主义者,努力也并不是完全为了自己。我那时把他当好朋友。他缺乏想象力,不重视想象力,我应该帮他,而且,我也擅长想象所以能帮到他。这也算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吧。而智人基本没有认识到这种器是必不可少的,爱因斯坦除外。” 我经验主义地回忆了一下历史,发现确实如此,我的经验主义信仰非常厌恶这一经验主义的悖论,自认不是对手,只好请求理性出战,“我的经验是,经验不一定正确。这是最基本的经验,也是很不合乎逻辑的经验,应该意味着不能相信经验,但是,这意味着要同时相信经验和经验不一定正确,而且,经验本身无法决定哪种经验正确。这应该是个令每个经验主义者头疼的问题,但是他们并没有留下多少有用的结果,反而要让一个孩子来提出和解决问题,他们简直太不害臊了。为了拯救经验主义,我当初进行了很多思考。结论是,如果一定要用经验,请务必用最好的经验,但是,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证必然正确。这有几点要强调。首先,一定不能以次充好、以量取胜,也就是用一堆劣质经验充当好的经验。所以,大众的经验、大量普通研究人员的意见都比不上一名最优秀研究人员的经验,这也是我非常重视爱因斯坦在研究方面的经验,而漠视其它经验的原因。大概,这就像是,AI出来之后大家都不再相信智人在围棋领域积累的长期经验一样。只不过,我是在AI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就相信有AI,甚至,自己就能达到AI的水平。我也逐渐相信研究方法有真理,就像我相信AI还不是围棋的真理一样。其次,即使自认为的最好并不是真正的最好,也一定要将最好这一标准提升得足够高。所以,最好不是本地区最好,不是本国最好,不是本专业最好,甚至不是当代最好。应该是人类有史以来的最好经验。如果我只是研究国内最好的专家、当代最好的专家,大概也学不到什么。这也是我强烈反对导师制的一个原因。第三,经验最好可靠。所以,不要考虑传言,不要考虑太久远的经验。第四,不要以个人好恶修改最好的经验。如果我喜欢爱因斯坦的一些方面,不喜欢另一些方面,这就可能误判、遗漏一些要点。从这个角度看,我小时候崇拜爱因斯坦有可取之处,而这种崇拜到了成年之后又适时地消失了,因为自己有了足够好的判断能力。第五,无论如何,即使满足这些条件,这也仍然是经验主义的研究方法,研究仍然可能出错,如果和纯逻辑研究发生矛盾,要以纯逻辑的研究结果为准。所以,并不是说最好的经验就不会错。” 我能如此抽丝剥茧地阐述,要感谢有一双小手在抽丝剥茧地清除蛋黄。当理性让经验主义缓了一口气之后,经验主义就开始想象她也能舔一舔,那明明利益更大,不是!效率更高。要是阿梦知道我在想什么,大概会说我是想象力不足,不够自由,所以想象力局限在某些领域,就像我批评别人只会把逻辑推理用在某些领域一样;甚至于,认为我的想象力被邪恶的力量所掌控用在了邪恶的目的,对此,甚至我的理性都有不同意见。 阿正问:“你们总说在研究真理,但是,这分明是经验主义的研究。这难道不违背纯逻辑信仰?你们就那么相信这样的研究结果?” 阿梦说:“以前做的研究当然不能全信,但是也不能不信。信仰改变之后,应该用新的信仰对所有思想一视同仁地进行复查。我们现在讲述的知识自然是合乎纯逻辑信仰的。我们还有很多更经验主义的研究成果,如不顾一切地加强动机,那些方法肯定不是最佳的方法,所以,我们就不多讲了。” 我说:“真理的一个特点就是普遍适用于一切问题,这是必然合乎逻辑这一特点决定的。只要是必然合乎逻辑的结果,逻辑就是其唯一的条件,就不会有第二个条件的限制。当然,如果存在无法合乎逻辑的信仰、方法,真理就会丧失普遍性。例如,经济、社会、知识中存在邪恶,所以很可能找不到一些真理,或者,一些真理的存在不够明显,如全同个体及其交换对称性。所以,真理是可能从经验中发现的。而且,虽然最好能够用纯逻辑证明这些普遍的真理是必然合乎逻辑的,但是,这些来自经验的真理往往不是纯逻辑信仰的最直接结果,证明起来可能难度很大,甚至可能是无法证明的。所以,经验主义可能给真理研究提供帮助,但是不能主导这一过程,必须要求经验主义的研究结果不违反纯逻辑信仰。由于邪恶的存在,虽然真理应该有普遍性,但是有一定普遍性的不一定是真理,没有普遍性的也不一定不是真理。例如,知识、经济、社会、宇宙这些体系都有一个共同点:越来越复杂。但是,也确实有些统越来越简单,直至消失。何况,这一归纳并没有涵盖世界上一切系统。但是,由于有些系统包含邪恶,增加归纳的范围并不会让归纳的效果有明显改善。” 阿梦说:“纯逻辑推理也有越来越复杂的特点。虽然第一第二第三知识可以很简单,但是后续会越来越复杂。所以,追求-增长这一广泛存在的知识,虽然合乎很多经验,但是还无法纯逻辑地证明,不能说这必然是真理。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纯逻辑推理可能并不能推导出一切真理,需要经验主义的研究作为补充,但是,经验主义的研究结果无论有多少经验的支持,永远不足以成为真理。在我们当初研究追求系统的时候,不仅假设了增长是真理,甚至假定长期增长速度最快是最佳目标,随之也会有最佳方法,进而又会有什么是最佳方法等一系列问题。我们假设对研究过程的研究适用于一切追求过程,进而提出了关于追求的科学。”
我说:“我小时候相信普遍性,所以,进行二阶研究的时候决定放弃大众的方法是理性做出的违背人性、传统、科学的艰难决策;后来,相信正确的普遍性适用于一切又是一个违背科学、经验主义的艰难的决策。回想一下,我并不是相信大众、人性、科学、传统,我分明就是相信理性,其它的一切,虽然当时可能都是我的信仰之一,在追求尽量合乎逻辑的理性面前最终都被迫让路。” 阿正问:“因为真理的普遍性,所以你们认为关于追求的科学和真理有关?这在多大程度上得到了证明?” 我说:“如果只能用纯逻辑的证据,证据只有有限几个,而且往往是猜想,如:纯逻辑推理在追求逻辑;纯逻辑系统会不断扩张;纯逻辑系统内部任何两个命题都会相互影响,相当于相互作用;一个推理不仅能为自己着想,也能为其它推理着想甚至牺牲自己,相当于是爱其它推理。如果是经验证据,会多出不少,例如,纯逻辑系统、知识系统中有推理,经济和社会中有灵魂,宇宙中有粒子;推理之间、灵魂之间、粒子之间都能相互影响;推理、灵魂、粒子都能变化。但是,因为这种证据缺乏充分性,也因为有很多重要的工作要做,我现在不太重视这种经验主义的研究。我很早就发现了知识、经济、社会等系统之间存在一些相似性,但是,并不太知道这种相似性的意义,一度认为这无关紧要。也曾经认为只要有一定的普遍性的知识都是真理。最近,认识到宇宙必须是纯逻辑系统,我才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阿梦说:“虽然真理有普遍性,但是研究人员还是有自己擅长的领域的。我们是关注思维的研究人员,所以,我们研究经验的普遍性从思维、研究入手。如果我们是经济学家,也许就会从经济入手。不过,与宇宙、经济等系统相比,研究思维系统有自己的优势。我们能够完全cao纵自己的思维系统,而不可能cao纵其它系统;在思维中,我们能把很多微观的行为和宏观的结果联系起来,更有目的性,相比之下,没人知道宇宙中一切运动的目的,也很难发现;而且,研究思维有一个独特的好处:它包括高阶研究,本身就是理性的研究的必要组成部分。” 我说:“这个领域是真理研究的起点,但是,既不是最容易也不是最有价值的。从信仰、第一知识入手研究才是最直接、最简单、最有价值的。虽然普遍性是未来进一步研究真理的一个有价值的方向,但是,在我感受到了信仰、方法的逻辑必然性之后,对于这种随时可能错误的研究有些缺乏兴趣。当然,不能因此认为这种研究不重要。毕竟,当今科学没有任何知识不属于随时可能错误的知识。我们只不过是见识过了山顶的风景而已。而且,研究方法足够好之后,其价值也存在边际递减效应,所以,至少现在我更倾向于研究其它真理,将这个问题放一放。” 累了一上午,阿梦建议大家休息一下,准备吃午饭。也许,她心里想的其实是下一场讨论,只不过,为了休息好,强迫自己接受对午饭的期望。我私下对阿梦陷害亲夫的行为提出了严正抗议和索赔要求。阿梦笑着说:“你是不是以为理想主义者很好骗?” “说得好像你从不骗我一样。” “从逻辑上讲,你的经验以为我骗过你并不意味着我骗过你。” “你还可以说,你骗过我也不意味着你伤害过我,你伤害过我也不是我能骗你的理由。” “住嘴!你这个小心眼的经验主义者,现在我听到你啊我啊的就讨厌。” 我很高兴她只是针对经验主义者,也没有让我滚去一边和自己玩去,因此,无知者无畏地享受着简单而快乐的推理,“我骗你也不意味着我要伤害你。我伤害你也不意味着我要受到惩罚。在这么漫长的错误推理面前,所谓正当防卫就能作恶的理论是站不住脚的。我们都是重罪犯,最好不要计较、惩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了。” “等等!你确定你想做的只是鸡毛蒜皮?” 我兴致正浓,“我什么都想不了。不过,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自轻自贱的?” “啊?!”她火冒三丈,“睡地板去!” 我还在浑浑噩噩之中,“你对自己干嘛总是这么狠?”这话显然太不老到,有些事捅破了就没戏了。回想起来,经验主义者归纳出两点经验:理想主义者的心眼实在也没有多大,竟然因此就错过了最好的休息,当然,她自己可能不这么认为;这类悲剧其实是相对丰富的想象力遭遇相对贫瘠的想象力的可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