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二剑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青云榜的诱惑，可比所谓的重伤更有诱惑力多了，因此问剑者数量虽然骤减，但终究还是有的。

    不过到了这时，已经无法给人们带来太多的惊喜就对了。

    如是这般，又一个月之后。

    此时，青云榜上名单，基本已经稳定了下来，虽然偶有变动，但不影响大体。

    有好事之人拿出叶剑藏出现前后的两份榜单做过对比，发现榜单上名次虽然变化较大，但名字却是大同小异。

    这让人很容易理解。

    原来榜上有名者，本身实力就摆在那里，这是谁也夺不走的。他们在叶大少爷面前表现虽然不堪，但那三位画师的眼光还是十分公正的，并不影响他们在榜上的位置。

    到最后有人细心一查，就发现新榜单上消失了的名字，全都是上届问剑大会上侥幸获胜的人。而那些新增加的名字，则是无一不是实力出众、资质极佳的青年俊彦。

    换而言之，如今的这份新榜单，虽然看似胡闹而得来，但客观上来说，它更加令人信服。

    不过说这些，都有点为时过早了。

    看着日趋稳定的榜单，人们的惊喜与激情虽然已经有所退减，但心中的期待，却更加浓烈了。

    为什么？

    因为时至今日为止，第二剑还没出现啊！

    第二，并不是第一、第二的那个第二，剑，也不是刀枪剑戟、剑招剑法的那个剑。那是一个人。

    那人姓第二，名剑。

    有人说，青云剑道榜表面上的确有一百个名次，但严格来说，应该只有两个才对，那就是……第二名，以及其他名次。

    这个说法得到了广泛的认可。

    第二剑，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传奇人物。

    神秘，因为从来没人见过他的真面貌。

    传奇，则因为他是青云榜第二，是无人能超越的第二。

    至于第一？没有第一，青云榜上第一名，至今悬空。

    因为第二剑都自认第二，所以没人敢自认第一。也因为他曾经说过，第一，永远属于当年的那片夕阳！

    这就是第二剑。

    如今青云榜上名单已经基本稳定，那个叶大少爷依然每日守候在解剑池旁，但却已经不如当初的那般热烈，显得有点平静。

    就好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人们都知道第二剑一定会来，因为叶大少爷姓叶，因为叶大少爷所用的，也是居山临水剑，因为叶夕照是他叔，所以第二剑一定会来，但没人知道他会何时来。

    于是等待。

    结果这一等，便又一个月过去了。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那天下着小雨，显得有点阴冷。都说秋风秋雨秋煞人，但这天的雨却一点都不愁，反倒有点喜人。

    其时秋老虎的余威还在肆虐，突然下了这么一场小雨，不大，却便冷却了这数月来的喧嚣，令人心头不由一静。

    宁静，自然喜乐。

    然后就在雨中，人群突然分开，走出了一个人。那个人撑着伞，身形有点瘦弱，雨落在伞面，发出滴答轻响，显得有点寂寥。

    秋雨中，撑伞是一种很正常的行为。就如围观的人群，此时也是撑伞成荫，点缀了青龙城的风景。但不正常的是，这撑伞之人头上居然还带着轻纱。轻纱朦胧，如烟如雾，看不清此人的脸面。

    这时人群忽然开始欢呼了起来，口中高喊着：“第二剑！”

    “第二剑！”

    “第二剑！”

    叶剑藏一愣，问那人道：“你就是第二剑？”

    “是的。”那人答道。声音清脆，就好像风中的铃铛，又好像雨点滴落伞面的声音，滴答滴答，十分动听。

    叶剑藏再次一愣。

    时下热议，他当然也有所耳闻，事实上，他也一直在等着第二剑的出现，但他没想到，那位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的第二剑，竟然是个女的！而且听她的声音，还相当的年轻，这实在有点意外。

    也不是说自古女子不如男，毕竟近在女王谷，里面就住着以为令天下男子汗颜的女王大人，他只是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比秋雨还轻，比秋风还盈的女子，竟能连续占据青云榜第二三十年。

    青云榜十年一届，三十年，也就是三届。三届三连冠，这可是极致的荣耀。

    但是这不正常。

    因为三十年太长，所以不正常。

    三十年，如果天赋足够好，如果足够努力，三十年足够一个从榜末爬到榜首，再爬到更高的一个层次了。

    比如第二剑。

    既然她能稳居青云第二，那么她的资质、天分和努力当然是毋庸置疑的，那么此时的她，应该是在碧落，而不是青云。

    这才是正常。

    而且更不正常的是，看得出，眼前的第二剑是一个六阶。

    六阶很正常，第二名也很正常，但以六阶的境界，位列青云榜第二，那就相当不正常了。因为排在第五的云中暮，就已经是一个七阶。

    一切的一切，都相当不正常。

    想起关于这女子的传闻，叶剑藏挑了挑眉，然后便问了一句：“听说从来没人见过你的真容？”

    “是的。”第二剑答道。

    “为何？”

    “因为我家里比较穷。”

    “然后？”叶剑藏再次挑眉，思维跳脱如他，此时也有点不能理解这女子话里的意思。

    “然后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才能养家。”

    因为穷，所以需要钱，这很正常，也好理解，叶剑藏不言，示意她继续。于是第二剑继续：“因为我是第二剑，也排名第二，所以我需要保持神秘。”

    说完，她就闭上了嘴。

    叶剑藏忽然大笑了起来，边笑边赞道：“有意思！”

    这下他听懂了。

    世界上最能引人注目的是什么？是未知！人类对未知的渴求，是其他种族永远无法想象的。所谓“好奇心可以害死一只猫”，这句话就是出自人类之中。

    因为她家里穷，因为她需要钱，所以她需要保持神秘，来吸引人们的视线。

    万众瞩目代表什么？那就是名。名利名利，名与利，向来都是相伴而生的双生子，既然名有了，那么利还会远吗？

    因为穷，所以神秘，就是这么简单。

    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就是，这叫包装，也叫炒作。

    看周围群众灼热得仿佛连雨水也能蒸发掉的眼光，叶剑藏就知道，她的炒作很成功，让她成功的热了三十年。

    第二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笑，持伞的手也纹丝不动。笑了一阵，叶剑藏又道：“既然如此，那你来的似乎有点晚了。”

    大少爷的不败神话已经保持了很久很久，旁边解剑池上琳琅满目的名剑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是大少爷的荣耀，但同时也是青云榜的耻辱。

    他说你来得晚了，那就是真的太晚了。如果能来早点，早点替天下俊杰洗刷这份耻辱，那你就会更热，更神秘。

    换而言之，你就会有更多的钱，以及更多的荣耀。

    “大人物，总会在最后时刻登场。”第二剑理所当然道。

    “哈哈哈哈……有道理！”叶剑藏一听，顿时又大笑了起来，再次称赞：“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第二剑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持伞的手依然纹丝不动，表现十分淡定，但也好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

    而叶剑藏自己，也并不觉得无趣，他只是自顾自的笑，越笑越放肆，越笑越放浪形骸。

    这姑娘，真的太有意思了！

    又过了好一阵子，第二剑终于开口：“请问你笑够了没有？”

    “够了，够了……”叶剑藏擦去眼角笑出的眼泪。

    “可还有话要说？”

    “有。”

    “说。”

    “我想问……”叶剑藏很好奇的问道：“既然你早有实力直上碧落，为何滞留青云三十年？”

    这个问题，是针对最后那个不正常而问的。

    第二剑沉默了一下，然后平静道：“因为有奖金。”

    “额……”叶剑藏哑然，然后轰然大笑：“哈哈哈哈……姑娘，你真是太有意思了！”

    青云榜乃是女王大人设立，既然有名次，那当然会有奖励，而且那奖励丰厚到普通人做梦都想不到。

    叶剑藏知道奖励有多丰厚，但他没在意过，因为他从来都不缺钱。

    “那第一名岂不是更多？”他问。

    “当年夕照普照天下剑道，谁敢称第一？”

    “那你怎能保证，自己就一定是第二？”

    “因为我就姓第二，我就是第二剑。”她说。

    这句话里包含着极大的自信，叶剑藏下意识的扫了一眼旁边三位画师。第一第二，是这三位画师说了算，她能说自己一定是第二，那岂不是说……她对自己实力的控制，已经超过了这三位画师的眼界？

    这份自信，强得有点可怕。

    但事实证明，她真的做到了。

    如场上所有人一样，那三位画师也一直在认真的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而当第二剑的话出口之后，三位画师忽然对视一眼，然后默默收拾画具，然后起身，然后向叶剑藏行礼，然后离开。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说出过一个字，沉默得就像哑巴一样。

    这时，人们开始sao动了起来。画师的沉默，是不是意味着默认？是不是意味着，以他们的眼界，以他们的水准，已经不足以评判即将到来的比剑？

    叶剑藏没有理会人们的反应，继续道：“可是你今天不应该来。”

    “我必须来。”

    “为何？”

    第二剑不答，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看着她的眼神，叶剑藏点了点头，忽然有点懂了。她来与不来，其实区别已经不大了。因为如今的自己，只用数月之功，便热过她三十年的辛苦经营。

    因为他在，所以她必须来，否则前功尽废。

    就是这么简单。

    “但是你应该知道。”他看着她，然后认真说了一句：“还不够。”

    “是不够。”

    第二剑持伞的手第一次出现了微微的颤动，她想了一下，忽然说了一句：“那你可否等我一下？”

    “我不赶时间，请便。”

    “多谢。”

    伞面微微前倾，那是第二剑行礼的动作。然后雨伞恢复笔直，直指天际。第二剑就静静的站在那里，却仿似融入了雨水之中。

    细雨绵绵，如丝如线。但每一丝每一线，都忽然变成了她的剑。

    人群再次sao动了起来，不可置信的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她在破境！”

    “第二剑压抑境界三十年，稳坐六阶巅峰也三十年，但如今……她终于要跨出那一步了吗？”

    “就在此时？”

    “就在此时！”

    “就在此地？”

    “就在此地！”

    “不愧是第二剑！如此魄力，也只有她才有了……”

    “聒噪！”

    最后一句是叶剑藏发出的，呛的一声秋水出鞘，然后横剑一斩：“给我闭嘴！”

    一剑出，万剑现。

    只见无数虚幻的剑影从天而降，纵横交织，犬牙交错，将方圆数十丈内围了起来，从外面望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笼子。

    以剑成笼，是为樊笼。

    如果南宫在此，那么他一定会认出，这樊笼，正是当年自己在北冥龙池旁，小鲲鱼认主之时，天剑叶夕照所用的那一招：剑元樊笼！

    此时秋风无声，此时秋雨无言，樊笼之外，人们仍然张着嘴巴，如同吐气的金鱼一般开合不定，但樊笼之内，却安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死去。

    忽然又有三个画师从外面走进来，他们分开人群，越过那条界，走过解剑池旁边，然后拿出案桌，拿出板凳，拿出画具，一切准备妥当，这才对叶剑藏点头示意。

    叶剑藏点头回礼，然后沉默静待。

    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沉默之中进行，仿似上演着一出无声默剧。

    风能进，雨能进，声音不能进。

    这就是樊笼。

    不知过了多久，静立中的第二剑忽然动了一下。

    她就这么轻轻的，动了一下。

    但她一动，却仿似牵动了整个世界。所有的雨丝，在这一刻都仿似活了过来一般，淅淅沥沥，如有呼吸。

    此时，雨仍是这般的下，风仍是这般的吹，但在叶剑藏的眼中，风雨之中却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

    那件东西，叫做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