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夹克配牛仔裤，脚穿深棕色皮鞋，康纳今天依然是这副打扮。我常在心中称奇，这亘古不变的穿搭究竟是如何维持下去的。但我总以为康纳与原先有所不同，也不知是何处发生了变化。 这说不出的违和感就如一枚汤圆卡在喉管里，咽不下也吐不出，噎得人难受。讽刺的是，就算这枚“汤圆”将我置于死地，我也没有胆量向康纳开口询问。 事实上我感到很内疚，上帝已经赐予我一个愿意爱我的人，我便不该再索要任何东西。贪婪应当受到遏制，倘若康纳对我昨日的举动感到不满，进而指责我的过错也是人之常情。 过去我从未抗拒过惩罚，坦然接受惩治是罪人应有的美德。但这一次我退缩了，康纳的责备让我感到恐惧，这是之前不曾有过的。 “安娜，你已经在这里发呆20分钟了。”方才还在工作地康纳猛然出现，一杯澳洲白咖啡被举到我眼前，“还热着，快喝吧。” 恐惧尚未散去，我下意识躲开了最爱的咖啡，深知不妥，又连忙补救道：“谢谢。我是说，真的很感谢。”每一个字都是实话，可惜我视线躲闪，嘴角抽搐，再真实的想法配上这副表情都像极了谎言。我紧张地凝视着自己的鞋尖，不知下一秒是否会迎来指责。 眼前的咖啡被缓缓移开，与预想中的情形恰好相反，康纳眉眼间带着歉意与悲伤，叹出的气息似是裹挟着千言万语般沉重。他遗憾道：“是我唐突了。” “康纳，为什么这样做？”我有些搞不清状况，他为什么不为我的贪婪而感到愤怒？又是为什么给予一个罪人恩惠？ 康纳身子一震，手背上青筋暴起，脆弱的咖啡杯被捏成漏斗状，咖啡也洒了出来。他轻言浅笑道：“找个时间和我谈谈好吗？如果你愿意的话。” “嗯，当然。”我忙着躲避洒出的咖啡，并没有注意到康纳紧蹙的眉间舒展了几分。 一旁佯装看风景的警员终于等到了插言的机会：“警督，找到安德鲁了。” “很好，告诉我位置。”康纳一边下达指示，一边侧身为我让出道路。或许是我的错觉，康纳今天刻意避开了与我的身体接触，想必是不愿触碰我吧。 “监控最近一次拍到他是前天上午9点54分，他当时刚刚通过加拿大边境回到底特律。” “他不在底特律市立医院？那他之前在哪里？” “2035年他名下多了一间位于加拿大的房子，他应该一直住在那里。” “还能确认当年是由他主刀科尔的手术吗？” “我们恐怕必须对医院内部系统进行怀疑，其中甚至没有记录安德鲁离职的信息，或许他威胁医院篡改了系统资料？” “不，他一个人做不到，是医院在保护他。” 不管事实如何，昨天的调查工作算是打了水漂，我扭头望向康纳，虽看不到他的LED灯，但我猜想它定是亮着黄色。 康纳拉下脸，表情紧绷得像刷了一层强力胶：“安德鲁现在在哪。” 那名警员犹豫片刻，喉结滚动了一下答道：“他进入底特律后，朝着北边去了。” 说实话，我认为这个答案等同于“我们没找到”。这一下子助燃了康纳心中的不快，他吼道：“继续找！” 我被怒吼声吓得一阵颤抖，康纳注意到我的反应，眨眼间就灭了眸中火光转而荡漾起笑意，俯身安抚道：“抱歉，吓到你了吗。” “啊，没有，没关系的。我们要继续调查乔伊·安德鲁吗？” 康纳垂下眉尾，带着歉意的脸庞又添上一丝担忧：“是的，如果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的话，尽管告诉我。” 我嗅到他话里的怪异，但并未深究：“嗯，我会的。” “明天我们一早再出发，你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康纳本想将我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已经伸出的手又迅速收回，原来他已经这般嫌恶我。一不小心眼前就笼罩上水雾，我草草结束对话便离开警局，也没有勇气回望康纳的身影。 一早，门口传来敲门声。 果然是康纳，他举着一把宽大的灰蓝色雨伞，足以为我们两人遮风挡雨：“走吧安娜，又有线索了。” 我随手披上外衣钻进伞下：“这么快？为什么之前没有找到过他？” 康纳似乎心情不错，竟与我开起玩笑：“因为没有我在场指挥。” “什么嘛.”我鼓起脸颊不满地把脸扭到一边，披肩长发随着我的动作在空中散开成扇形，在扫过康纳手臂的同时也撩动了他的心尖。 出租车很快便赶来，从远处望去，金黄的车身小巧又圆润，在乌云笼罩下显得格外耀眼。我们两人乘上它在雨幕中穿梭，我恍惚间化身尊贵的王女，与最喜爱的骑士驾着金铠战马一同远征。 “我们要去哪？” “具体位置并不清楚，我们只看到他走入了市郊的一处小道。” 我心中忐忑，质疑道：“他真的会乖乖被我们抓住吗？” “放心，你大可相信我。”康纳朝我抛来一个wink，嘴角扬起微小的弧度，蜜棕色的双目里似乎映照出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动物。 康纳仅用了一句话便让我安下心来，属实令人不可置信。 大约行驶了一个小时，出租车逐渐减缓速度停靠在一条小径的入口，我猜想这里就是乔伊被监控拍摄到的地方。 雨云并没有蔓延到市郊，但温度比市内低了几度。我看着康纳单薄的夹克，不假思索道：“康纳，你不冷吗？”话音刚落我就想打烂自己的嘴，心中祈祷康纳没有听清我的话。 “不冷，我们接下来恐怕要步行追踪了，你还行吗？” “你……不，没什么。”我大步流星地冲进小道，疯狂揉搓脸颊努力让它冷却下来。没走多远我又不争气地停下脚步，回身等待康纳。 他眼睛弯成了月牙笑意浓的快要溢出来，像是刚刚吃了蜜。 当然，康纳清楚以人类的视力是看不真切的。 待康纳接近我问道：“就这么追过去吗？乔伊说不定已经跑了。” “他没有交通工具，不会走得太远。并且我们监控了每一条回市内的路。”康纳顺着小径望向前方，“这条路不足5公里，没有岔路。或许他就躲在附近。” “这附近？”我撇撇嘴，环顾四周的树林，“除了树还是树。” 康纳朝我歪歪头，眼睛微眯扬起眉梢：“我猜，这里不会平白无故的被踩出一条小径，至少可以说明经常有人经过。” 我缓缓点头，四下张望着，不自觉地朝康纳身边靠了靠：“这片林子里不会有熊或者狼吧？” “嘘！”康纳LED灯一闪，猛地拉过我闪身躲在树后。我几乎没有看到康纳的动作就已被他钳制住，只有我们嘴中吐出的一团白雾还留在原先的位置没有消散。 我放低嗓音：“老天啊，怎么回事？” “那里，有人。”康纳松了劲，背部紧贴树干给我指出一个位置。 因为距离，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点，还有一抹灯火在摇动：“你的视力简直比鹰还要好，那是什么？” “一间猎人小屋。” “你认为那是乔伊吗？” “十有八九。他是人类，总归要找地方休息。” 不知是否由于天空飘来了云朵，灯火似乎更加明亮了些。“康纳，那光怎么……。” “他要销毁证据。”康纳如离弦的箭，眨眼间就已冲出一段距离，但他仍旧不忘念及我的安全：“安娜，留在那里！” 事实上我并没有跟去的意思，据说安德森警督当年跟上这迅捷的动作很不容易，显然我更是个累赘。现实就是如此，我却无法再像往常那样轻松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