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镜花水月

    青影近了，乃闻兰容。

    素净花容非秀艳，清丽柔颜惹人怜。乌螺盘发，墨羽云鬓，青衫似叶，容颜若花，眉目含情，浅笑淡雅。

    楚无意忘了说话。

    柳兰笑道：“你叫楚无意，对吧？我叫柳兰。”

    楚无意这才缓过神来，作揖道：“是的，柳兰姑娘。”

    “听我爹说，你要留下？”柳兰抿了抿唇。

    “嗯，所以还要请柳兰姑娘多多关照。”

    柳兰淡淡一笑。

    “坐下再聊吧。”柳先生理了理衣袖，入了座。

    方木桌上设有酒宴佳肴，白杯盛美酒，青盘满珍馐。

    “无意，你可曾习过医术之道？”柳先生接过柳兰为他倒好酒的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略懂一二，说不上精通。”

    柳先生翻手一定，从纳戒中取出一本古书递给他，沉吟道：“此乃我毕生对医术的记载和心得，我将它传授于你。”

    “这……”楚无意受宠若惊，但他无法如此白拿别人的好处。

    柳兰眨了眨眼，默默放下酒壶入座。

    “你无需顾虑，这也算不上什么惊世之物，何况我不是说过让你做我学徒吗？”

    楚无意揣好古书，拱手相谢：“多谢柳先生，无意定……”

    柳先生止住楚无意说下去，欣然道：“客套话就免了，吃饭。”

    饭桌莫名地冷清下来，暂且细听归巢之鸟的安乐幽曲。

    “对了，小兰，”柳先生放下酒杯，“明日我要外出巡诊，你就带无意去置办几身衣物，顺便出去逛逛，游玩一番。”

    “明白了。”柳兰笑眯了眼，弯眸动人。

    楚无意听柳先生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破烂麻衣，不禁害了臊，有些坐立不安，于是下座道了一句：“柳先生，柳兰姑娘，我就先回房间研习医术了。”

    楚无意慌忙地转身逃向屋子。见到这一场景，柳先生笑开了怀，柳兰也被他那滑稽的样子给乐坏了。

    柳先生忽然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楚无意……楚……”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只留余音荡漾……

    楚无意进了屋子后，终于缓了口气。慢慢回想起柳先生的举动，他感到很奇怪。说是单纯的善意，却根本不用做到这一步，说是另有图谋，而他除了这手指间唯一的纳戒，身无长物。如果是想要此物，又何必救下他，还给他好处，直接夺走不就行了吗？想不通再想也是毫无头绪，不如钻研一下那两本书。

    楚无意又尝试了一下运转灵气，隐隐有些动静了，可还是做不到灵气运转一周身，于是他准备先看一看那一本功法之书——《无心仙诀》。光是看书名就已经让他全身血液沸腾起来，气息躁动起来，就好像自己和它有什么不解之缘一般。

    “无心之法，乃涅槃之效，建木之生，熔而后铸，破而后立，周而复始，根亦新生，气乃深厚……”

    第一式即为进阶心法。进阶心法应契合于修仙者的灵根和自身体质，它往往决定了修仙者未来的大致走向。选择正确的心法，是练气筑基中尤为关键的一步。

    楚无意入了迷，然而就在他理解这篇内容之时，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身体中的灵气已经开始运转。

    “熔而后铸，破而后立……”楚无意冷静下来，很快掌握了心法之妙处，“原来如此，以灵气化手，捏碎灵根后重新凝形，好偏激的手段……”

    看似简单的法诀，实则暗藏玄机，如若没有无心之法，或许根本没有谁能无师自通这种离奇手段，“仙诀”二字名副其实。

    他不知不觉间挪用灵气，化为灵手，探入灵根。丹田之中猛地传出一声闷响，涌出一股撕心裂肺之感，楚无意疼的面色惨白，可他忍住了叫喊。

    灵根被碾成粉末，丹田若寰宇，而那些粉末则是漫天星辰。不知何时，那种剧痛才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凝聚灵根时的温热。

    丹田之中，灵根重新凝形，长成一颗更为高大的紫黑灵树。

    云层之上，乃是惊雷。万钧乍掣暂得明，紫霄雷龙碎云岭。

    雷云亦散，夜虫重新奏响月的圆舞曲，轻快而愉悦，时不时断了音，像是在为自己的美妙声乐暗自窃喜……

    “无意，起床了。”柔美声色唤醒了朝阳。

    楚无意象征性地理了理衣襟，推门而出：“柳兰姑娘。”

    柳兰应声而笑：“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走吧，我们上街去！”

    “好的，今天就有劳柳兰姑娘了。”

    一大早，城中已是人声鼎沸，接踵而至的人群忙着奔波，满是一派喧闹之景。

    “无意，你吃过那家的招牌面吗？很好吃的。”柳兰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家面馆。

    “说来惭愧，我还没有在这城里转过，第一天刚到此地就……”楚无意尴尬地笑了笑。

    “那我们去吃。”柳兰一把抓住楚无意的臂膀，朝那家面馆走去。

    好像有人认出了柳兰，和身旁的人细声交谈。

    “那不是柳先生的女儿，柳兰姑娘吗？”

    “是养女。”

    “对对对。”

    “真是女大十八变，成大姑娘了啊！”

    “她拉着的那个少年是谁？”

    “看着有点面熟……对了，是不是前几天那个倒地的年轻人？”

    “好像还真是，你说……柳先生会不会想抱孙子了？”

    “哈哈哈，说不准呢！”

    “怎么样，好吃吗？”柳兰手撑着桌，支起脑袋，瞧着楚无意的眸。

    “嗯。”楚无意点点头。

    “那就多吃点儿。”

    “对了，话说你是自己一个人来到这落木城的吗？”

    “我一个人。”

    “那……你的家人……”柳兰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捂了嘴。

    “家父因要事离我而去，我就想着出门散散心，不幸途遭凶兽，迷了路，逃到了此城。”楚无意顿住手中筷子，不禁皱起了眉。他很清楚自己撒谎了，但让他谈及村子的事情，他说不出口，更不能说。

    “原来是这样……”柳兰扬了扬筷子，小嘴弯起好看的弧度，“没事儿，现在我们也是你的家人了。”

    “柳兰姑娘……”楚无意笑了笑，“哦不，小兰。”

    “不，我比你大，叫jiejie。”柳兰嘟囔了一句。

    “小兰姐。”

    “嗯嗯，小无意。”

    “小无意？”

    “嘻嘻……”

    柳兰付了面钱，又搂住楚无意的臂，一路小跑起来：“走咯，给小无意买衣服去！”

    楚无意无奈地干笑一声，看来已经做好了任其摆布的觉悟。

    “柳兰姑娘，是要量身衣服吗？”说来也巧，竟是那被唤做“小李”的裁缝店打手。

    “量衣服就算了，你看看有适合他穿的吗？”柳兰指了指身旁的楚无意。

    小李这才看清她身旁那个捉襟见肘的少年，心头一惊，竟然是他！他一时有些羞愧，虽然不知少年怎么想，但他自己的良心也会“作祟”。

    “没有吗？那好吧……”柳兰看了一眼楚无意。

    “有有有！我这就去拿。”小李抹了把汗。

    “小无意，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带你来这儿买吗？猜对有奖励哦。”

    楚无意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做工好？”

    “算对了一半吧。”柳兰惋惜地笑了笑。

    “那……”

    “物美价廉。”

    楚无意清了清嗓，笑道：“这……不是差不多吗？”

    “没猜对就是没猜对。”柳兰轻哼一声，赌气似的撇开脸。

    “柳兰姑娘，你看这几件成吗？”小李轻声询问。

    柳兰选了一件，递给楚无意，柔声道：“小无意，你穿起试试看。”

    或墨纹乌紫袍，或祥云白山裳，或牡丹花锦衣……形色各异的衣服让人眼花缭乱。楚无意几乎是试光了所有衣服，时不时得了一声惊叹，时不时换来一阵欢笑。被柳兰折腾了半天，也终究是消停了。最终是选了。一件素净青袍，一套紫纹黑衫。

    楚无意也很满意。

    铜镜映了他的像：墨香须眉宛若走笔一捺，深邃黑眸犹如乌玉之石，面如冠玉，棱角分明。他的相貌说不上霸气横溢，也谈不上清秀柔美，而是天生一种冷峻肃杀之意，覆了这张亦刚亦柔的面孔。看得久了，竟会让人产生一种心生寒气、后脊发凉之感。

    青袍一着，拂袖舞裳，乃为仙人；黑衫一披，威武自显，器宇轩昂。

    “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柳兰得意地看着楚无意身上穿的青袍。

    “的确，谢谢小兰姐。”楚无意手一动，便将衣服收入纳戒之中。

    “走了，小无意。”

    ……

    一眼望去，人影散乱。

    “卖糖葫芦嘞！”

    “老板，来一根。”柳兰掏出一文钱给了那人。

    “姑娘，再来一根呗，你们不是两个人吗？”

    “嗯……”柳兰望了望呆呆的楚无意，“不了。”

    柳兰走在前面，一会儿看看路旁小店铺卖的小玩意儿，一会儿回头望望楚无意，一停一走，似有节奏般，又好像杂乱无章。

    “小无意。”

    “嗯？”楚无意盯着她清澈的眼眸。

    “有时候你真像个老头儿。”柳兰转身继续走。

    “啊？”

    “就是说啊……你一点都不像你这个年纪的。”

    “是这样么？”

    “难道不是吗？谈吐举止像极了那些老古董，跟我爹都差不多，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是不是被什么千年老妖怪给夺舍了。”柳兰挥了挥手中的糖葫芦，一本正经地说着。

    “哦？这都被你发现了……”楚无意沉了脸，缓缓停了步子。

    “嗯？”柳兰心里咯噔一声，僵硬地站直了身子。

    “那就别怪我先下手为强了！”楚无意瞬步上前，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咬了颗糖葫芦走。

    “你欺负人，还我糖葫芦！”

    “我可是千年老怪，岂是你这种小姑娘家家能任意指使的。”楚无意忍俊不禁。

    “可惜呀可惜，”柳兰忽然摇摇头，稀稀碎碎地念叨着，“本来打算把剩下的一半算作给你答对一半问题的奖励的，你都吃了一颗了，那这奖励就算了，但是……”

    楚无意静静看着她，莞尔一笑，不再作声。

    “你知道了吗？以后你可得给我买新的……”

    “嗯。”

    “小无意？”

    “在。”

    “走了。”

    “好。”

    不觉之间来到了一方湖苑。翠柳舞叶，草长莺飞，伊人在侧，傍湖而行，碧镜照了亭桥，青木压了心弦。清风扬了尘，迷了眼，朦朦胧胧之间，如梦如幻，如痴如醉。

    翠袖佳人修行傍，风姿绰约破湖光。

    “喂，小无意，你知道我们在哪儿吗？”

    “不就是在这湖畔么？”

    “不，具体点。”

    “梁州，落木城……”楚无意无意间瞧见那刻字碑石，“翠心湖。”

    “对，梁州，这九州之一，”柳兰倚着栏杆，望了湖心，眼里烁了光，缓缓说道，“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共九州，汇成这九州大陆。”

    “你知道吗？”柳兰蓦然回首，笑魇如花，“我想踏遍这九州。”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风止，云息，杨柳不舞，湖水不兴，人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