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回 机关术
远处一个婉转动听的声音传来,“是哪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在我冷家大呼小叫?” 吴林听到这声音嘴角上扬,喜上眉梢。 骆明扬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庭院西侧缓缓走来一个女子。 这女子在庭院周围的石台灯罩照射下,容貌、身材均和冷秋燕一样,不过在她的眸子里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坚韧、冷厉,如同一座冰山,让人触及生冷。 “大小姐。”骆明扬开口打了个招呼。 “我当是谁,原来是盗军骆公子来了,真是失敬。”冷傲霜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沿着骆明扬三人所站的位置擦身而过,走向凉亭。 冷秋燕叫了声“jiejie”,接着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冷傲霜低声斥道:“不知廉耻的下贱胚子,冷家的脸面全让你丢光了。” 邢跖看着这两姐妹在外人面前上演家族伦理的戏码,低声对骆明扬道:“没想到冷傲霜居然这么赏罚分明,对自己的亲meimei也下得了手。” “家门如此,再不树立自己的威信,到时候家主之位就无人可继承了。”骆明扬也低声说。 “可是冷秋燕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跟着她的男人大多是江湖名宿,保不齐她有没有和明王堂扯上关系,也说不定。” “冷秋燕如果要是勾引尉迟单,尉迟单就不可能放过她了。” “哦,何以见得?” “别忘了尉迟单很喜欢用鞭子,虽然他针对的是眉间有红痣的女人,当他需要得以调剂的时候,也会用到,而且他还喜欢滴蜡油。” “嗯,听你这么说有道理,因为你七年前在胶州城外看见她的时候,冷秋燕的身上并没有鞭痕、蜡痕。” “聪明。” “废话,我一向都很聪明。” 两个人一直在低声谈话,眼睛却不离开两姊妹。姐妹两个,此刻大吵大闹,互相争得面红耳赤。 浪晓见骆明扬和邢跖不知道鬼鬼祟祟地在说些什么,甚感不耐,冲着冷氏姐妹喊道:“两位冷家小姐,我们奉命办案,莫要耽误了我们的行程,这里是搜查敕令,请带路。” 浪晓拿出敕令,冷家姐妹也是不敢违拗的,当下领着骆明扬、邢跖和浪晓一同在整个冷家宅院内搜查。 三人查完各大卧房、正厅、柴房和厨房,最后来到种植古朴大树的一间庭院中,露天周边花草样式在仆人提着的灯笼映射下迤逦无比,这里也确实是个避世尘嚣的好去处。 浪晓说:“大小姐,这个地方现在有谁在居住?怎么会有个茅舍?” 花草小径前方的确有个占地三尺的茅草屋。 冷傲霜冷冷道:“这地方是我闲暇之余,描绘丹青还有练功的地方,这里有不少下人可以作证。” 浪晓没有接口冷傲霜的话,而是对身侧的骆明扬说:“骆公子,你今天上午在水车胡同民宅内所发现的那个门槛上印痕,有没有觉得和这个地上的印痕类似?” 冷家姐妹两人同时吃惊,俱觉浪晓观察力果然厉害,神捕名号,并不是浪得虚名。众人顺着四个下人提着的灯笼灯光下往地上看去,果然在小径前方有细微的印痕。 那道印痕是有一尺多长,有点像兵器划出来的,骆明扬再熟悉不过,这印痕确实是和民宅屋内门槛上的一模一样。 骆明扬道:“浪捕头,要是凭着这个印迹而推断凶手就是这间茅舍所住之人,未免过于苍白。” 浪晓也觉此话极有道理,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服,“何以见得,当初那民宅你我同时查验过,唯一值得可疑地两处地方就在院中那株大树上,还有民宅屋内的门槛上,莫忘了你还有一处地方你并没有发现。” 骆明扬笑了,似乎很愉快。 “你笑什么?难道你知道这地方也有证据?” “我不知道,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民宅内的房梁上并没有任何线索,反倒是我在外面大树上与房屋窗机边发现了一些东西,而这个东西就是血蚕丝磨出来的印记,和这里地上,连同民宅门槛上的印记一般无二。” “既然你知晓杀人凶器就是血蚕丝,那么冷家私藏嫌犯慕容文已经证据确凿了吧?” “浪捕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住在这间茅舍的主人并不见得就是凶手,虽然只是嫌疑,可他的动机又是什么?难道是老婆和西域人苟且?这个理由不太充分,毕竟慕容文好歹也是慕容家的族人,如今被赶出家门,可他慕容家的秉性是不会变的。那正是所谓的家族世家的气节。” 骆明扬刚刚说完,只听一个人在茅舍内大笑走出,这个人手持一根蜡烛,烛光映照在他脸上,正是慕容文。 慕容文笑道:“没想到骆公子居然这么了解我,骆公子能有这番见解,实在与江湖上所谣传的话大相迳庭,如今识得公子,看来都是一帮肤浅之辈恶意中伤罢了。” 骆明扬投以感激眼神,慕容文没有再去看他,他走到浪晓跟前,做了个揖,浪晓还礼,慕容文道:“水车胡同民宅的案子,我虽有责任,可惜我没有那个机会去杀了那贱人,更加没机会将那个洛迪苏丹西域人碎尸。” 浪晓道:“这件案子和你没关系?那么血蚕丝留在现场的痕迹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会飞的人头又到了哪里去了?” 慕容文凄然笑道:“那天晚上,我与赵匡总管在他家喝过酒,准备回那民宅想与我夫人叙叙旧,她虽对我不住,可我还是不能接受她要离开我。我路过门口的时候,更鼓响起,已经是丑时,地面脚印凌乱,大树底下居然有一颗会动的人头,那人头活灵活现,起初我以为是见了鬼,那个时候我的酒已醒了一半,走近去再瞧瞧,发现树身、树底下并无血迹,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个机关人头。” 慕容文望了望骆明扬,骆明扬目光与他相接,接道:“不错,文先生在江湖中的名号为赛鲁班,制造机关巧器是样样精通的,可是你却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借机关术来进行杀人行凶,栽赃在你身上。” 冷傲霜不由佩服骆明扬的分析,语气也不再冷冰冰,“既然不是文先生,那么文先生岂不是清白的?如果要说有人栽赃,这个人想必就是和文先生最为亲密关系的人吧?这个人自然不是文夫人,因为文夫人据官府所告示,已经被害了,排除她之外,文先生可还有最为亲密接触的人?” 冷傲霜的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也是心底里佩服,她也是在给慕容文留有余地,其实她非常清楚以慕容文的人脉,除了共工行会赵匡外,几乎没有什么人是他好友了,也没有什么接触之人。 其余人等也是这般思想,都不做声,眼光齐刷刷地看着慕容文,看他如何说。 慕容文看了看冷傲霜,又看了看骆明扬、浪晓,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只好说出来了。” 冷傲霜毫无表情,她心里有了计较,他说出刚才在偏厅里面对自己说过的话,于她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因为七年前尉迟单托广盛镖局押血蚕丝的时候冷家并没有参与其中,也没有获取过利润,最多也就是收了当年尉迟单托人送过来的金钱丝帛。 慕容文说:“七年前,诸位可还记得广盛镖局押的四箱红货?” 在场所有人都非常清楚,自从骆明扬破了明王堂的案子后,官府追查尉迟单家里的那四箱红货居然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当时邻近州府衙门派人多次追查也毫无线索可循,如今给慕容文说出来,众人不免竖起耳朵,睁大眼睛看着他说下去。 “那四箱红货是尉迟单从波斯竞购高价得来的血蚕丝,为了避免被官府察觉验货,尉迟单会让西域商人和骆驼客在每箱血蚕丝上面铺满两层香料,布匹以及金银珠宝、器皿用具。” “后来,他找到了我,我那个时候恰好被族人驱逐家门,流落兰州城,尉迟单见我落魄,反而掩盖不住世家大族的神韵,他说‘阁下气宇轩昂,想必也是世家子弟,何故落魄潦倒在这兰州城,不如这样,你我携手同行,先找间客栈住下,你我慢慢亲近亲近,喝几杯如何?走。’我心想此人倒也客气大方,由于实在是没地方可去,只有跟着他和他的商队到了一家客栈。” “当晚我们在一个房间里秉烛长谈,我见他举止优雅,谈吐也非寻常商家可比,问他道:‘不知仁兄如何称呼,听仁兄刚才所言,实在是见识之广,令在下受益匪浅,而且,仁兄口音似乎是京中人士?’尉迟单哈哈大笑,说道:‘大哥,小弟说来惭愧,我其实是陕北人士,只不过在京城中做过一年半载的官职,后来觉得朝廷实在是不适合我,于是弃官不做,作了这个奔赴西域,往来中原的买卖。既然大哥问起小弟姓名,我也不防告知,小弟姓单,单名一个明字。‘” 骆明扬是知道这中间环节尉迟单在慕容文面前说了谎,他很清楚尉迟单祖家一直都在安西路总管一带,发家陕西华阴县,骆明扬没有出言,自然清楚慕容文一干人等也是知道的。 慕容文续道:“我当时并没有多想他就是那个华阴县的首富尉迟单,也没有多想他是故意提防着我才这么说的,况且那四个大箱子里装的是血蚕丝,我更不知道。我和他一见如故,也就如实告诉了他姓名,他听后兴奋异常,他说:’今日没想到遇见了赛鲁班慕容文先生,在下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宽恕则个‘我受不了他突然客气起来,就开始掉书袋,颇为不耐说:’单兄弟,千万别客气,这可折煞我了,来来来,咱们继续喝酒。‘我们喝到深夜,就在客房中睡下。第二天醒来,我发现已经无人,桌上留了一叠银票、一封信,信上说:如果有什么要紧事,就到京城共工行会找到赵匡,赵匡是他朋友。” “没想到就在我出发去京城的三天后,我就听说有人出高价请了广盛镖局押镖,而且那人又是尉迟单,后来又听说他已被骆公子和邢大侠你二人联手打瞎了眼睛,扣押在了刑部大牢。同时官兵还贴出全国告示,搜查逆贼尉迟单所押红货,当时我就奇怪,我前脚离开兰州,怎么尉迟单进入中原的东西就这么快给官府察觉了?后来细细推敲,才知道我糊涂了,那个单明,其实就是尉迟单的假名,只不过是用的明王堂和尉迟单六个字中的其中一个而已。”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广盛镖局押的镖,又和尉迟单进入兰州城内的四箱货物是同一个的?” “浪捕头,问得好,这件事情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来京城的那天,暮晨时分我在客栈客房中要起身方便,你也知道晚上喝多了酒,年纪一来就会有三急的。就在我起身之际,就听见有两个骆驼客在低声说道:‘没想到单老爷出手真是大方,赏钱足够我们花销了,这次按照他的吩咐前往波斯高价购买血蚕丝,回到中土后还不赚个翻两番。’” 浪晓听后打断了他的话,“文先生,这种机密之事,你居然还会刚刚好就听见,天下哪有这种巧合之事?” 骆明扬接口道:“我相信文先生是没有说谎的,以尉迟单的行事,自然谨慎小心,可他却忘了来回西域、中原两地的骆驼客大多数都是穷苦人,他们自然是谁给的价钱越高就会替谁跑腿卖命,也会短暂的帮那个人保守秘密。可是他们也是非常危险的人,他们多数不会像忠心的仆人,可靠的家人那般永远守住秘密,所以我更相信文先生所听到的,只不过是两个骆驼客被尉迟单遣散后,在客栈退房前,临时起意,随口说的一句闲话,况且浪捕头有没有注意文先生话中的一个细节,两个骆驼客说的话声音是很低的。” 浪晓默不作声,不得不承认骆明扬的判断能力。 慕容文又再次投以感激神色,骆明扬续道:“文先生,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的事情我找到了共工行会的赵匡,拿着那封信交给他,赵匡见到后,立即将信封撕毁,第二天举荐我去拜见行会大老板,借口是我会制造机关巧器,希望给行会带来更多效益,我非常清楚行会的运作,经由赵匡引荐,我就去了炜晷堂,我在那段时间教给了炜晷堂弟子还有三大堂主机关制造术。” 骆明扬这个时候脸上有了光,“那么,文先生可否教过不周堂的堂主和弟子机关术?” 慕容文道:“没有教他们做机关巧器,倒是做了不少防御用的弓弩强箭。” 骆明扬不再说话,他似乎隐隐感到碎尸案背后的真相了。 浪晓自然也很清楚,“那么文先生和西域人相处如何?” 慕容文脸上阵红阵白,叹了口气恨恨道:“不好也不坏,只有一种西域人我最是厌恶。” 浪晓等着他说下去,慕容文道:“那就是赵匡向行会引荐的那个洛迪苏丹人,——吉米特看兰儿。” 骆明扬提醒道:“是叫吉坎特兰米尔。” 慕容文道:“不管叫什么,这个人受到赵匡的特殊对待,也就罢了,没想到,他居然还将我那水车胡同民宅交给了吉米,当时我还在外地做生意,我那个新娶的妻子也还在家中。” 骆明扬见他没有说下去,其实不光骆明扬,余下几个人都知道了后来的事情。 这个时候邢跖开口:“文先生,我有一事想问你。” 慕容文道:“请说。” “文先生,十年前你被慕容家逐出家门,是不是你早前也去过波斯,向月翼虎卫队队长高价收买血蚕丝回中原的?” “的确如此,这件事想必段老板跟你说了吧?炜晷堂从不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情,尤其是情报。当年我入行的时候,他们就调查的一清二楚。共工行会要是查到你这个人底子不干净,他们是不会让你进总行的。” 邢跖接着又道:“那么明王堂当初为何没有拉拢先生?” 这句话实在问的有点多此一举,慕容文已解释:“因为我刚才说过,我遇见尉迟单的时候,他没有用自己的真名,也没有提出要求让我加入什么组织,只写了那封信让我交给赵匡,这件事我刚刚已说过了。” 邢跖不再说话,他想问的问题都问完了,这也是从阿泰羊rou馆听完段零和所描述慕容文的事情有两处不同:第一,慕容文并不是碎尸案的真凶,第二,明王堂竞购血蚕丝是七年前,而慕容文的血蚕丝运到中土是十年前,当中经历了十年,毫无证据表明慕容文和尉迟单有勾结。 还有一点,骆明扬不可能不知道碎尸案那颗人头是以机簧弹片配以血蚕丝,再加上以可乱真的人皮组建而成。 邢跖看着骆明扬,见他一脸怡然自得的样子,心中那股疑虑已经一扫而光。他知道,骆明扬的这种表情,无疑说明了自己所想的一切,骆明扬并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