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蜡封夜半传檄(3)方十三
看着几人询问的眼神,“一些看似无足轻重,全无关联的琐碎事情,往往会在不知不觉间发生变化。”刘秉忠叹了口气。 “等到大家都注意到的时候,它们已经相互联系起来,影响到了最终全局和结局。” 他看向柳长街,“菜市场有二十个人买同样一种青菜,虽然今天你不吃,没有去买,但过两天你想吃再去买的时候,会怎么样?” “师父想吃青菜?我这就去买。”柳长街挎上菜篮,推开大门,走进风雪里。 刘秉忠一愣,看着屋里的杨黔,苍月,柳月亮三人。三人也愣住看着他。 “我说了想吃青菜?”刘秉忠问道。 “您说了。”风间苍月道。 “没有说。”杨黔道。 …………! 刘秉忠很无奈,但他此刻应该并不想吃青菜。摇了摇头,他又接着说道。 “过两天去买,就得多付一些钱。因为今天买的人多,菜市场里青菜的价格,自然就会涨上去一点。” “虽然今天买青菜的这二十个人,你或许连一个都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们买回去干什么。总之,与你全无关系。” “但他们所做的事情,却已经对你产生了影响。”刘秉忠将话说完。 一颗青菜,有时候也可以影响到整个帝国。 当然,三表姐也可以。 刘秉忠笑了笑着又说道。 “而皇帝,有时候也就是一个卖青菜的!” “当然,有时候,他也买青菜。” 一一一一一一 柳长街眼前突然大亮,伴随着轰隆一声雷鸣巨响,一道闪电,将柳长街的思绪从春雪的青菜里,打回了秋雨中纸伞下。 却说城门已闭,通报太守府的老军片刻也回,道是太守府即刻便会遣人过客栈来。 此时雨幕正浓,虽只是掌灯时分,天色早已全黑。长街之上也无行人,家家闭户,户户关门。秋风拂雨,只偶尔几声雷鸣几道电闪过处,才看见墨黑色的天空中落下的急雨。 “卖青菜的皇帝,却不知道皇后又是卖的什么?” 他笑了笑,看了一眼前面的郭来三人,紧了紧手里握着的油纸伞,大步向前,朝三人追了过去。 本已几日困坐的客商也因今晚城门杀人打架之事由,俱都无心再闭坐大堂中,自是早早各自回房。闭门不出,巴不得能够一睡到天明。 四人从城门进得店来时,带进秋风吹过,灯火灭明中,偌大的大堂除了小二正自收拾桌椅,竟然再无一人。 小二见四人入来,忙迎上前,摆拾干净桌椅招呼四人。 “我们且坐最边上一桌。” 郭来一边进来对小二说道,“此二位客人今日初到临濠,只将本地特色菜品上来便是,酒便取年前山西带回的竹叶青。” “你自速去安排酒食,此处我等自理。”看着方天与柳长街,郭来接着又对小二吩咐道。 说完带着三人径自走至第一排最靠里处,一副干净座头坐地。小二见老板说,应诺自入后厨安排。 待四人坐下角落处一桌看时,两个城门老军也已把城下尸首抬入大堂,只在堂中柜台与桌面之间的大片空地处放下。 郭来见老军进来,便也叫两个老军在邻桌坐下。 四人序座,郭来因是店主,坐了主位,白云边肩下坐了。方天柳长街两个序齿,却是方天年长,坐了对席,柳长街最小,便坐第四位。 小二手脚甚是利落。去不多时,便将上来桌面铺下,“凤阳酿豆腐、梅市咸水鹅、梅河梅鱼、官塘鱼煮饭、黄湾千张、刘府猪蹄……。” 几样俱都是临濠特色,外加各色果品,数盘菜蔬。另有四个大碗,一坛子酒。 邻桌老军也各色酒菜上齐。 见酒菜上齐,郭来又对小二道,“你且先去把堂上各处灯都点亮,今晚还有生意来。” 见小二去点灯,郭来说话便拍开酒坛泥封,碧酒映光,刹时香飘满堂,灯火通明里,郭来便要往四人碗里筛酒。 正在这时,只听小二招呼客人的笑声传来。四人看过去,门开风动灯舞,从大门外的风雨中又走进了四个人来。 三男一女,很有样子的四个人。 “有样子”的意思大概就是“有模有样”,却又比“有模有样”高了那么一点点。 就像在酒席上,一桌子的十个人里面,九个人都是喝酒的,除了一个人。而这一个不喝酒的人,他不愿意理会另外九个人,而另外九个人,也不会去跟他说话。 旁人看过去,这个不喝酒的人却好像比喝酒的另外九个人还要能喝,“的样子”。 而这四个人,不但很有样子,还好像很有架子。 明明是一同进来,又好像都是认识,却又各走各的,彼此之间隔着一丈远,眼神也都没有碰过。连他们坐的地方,也正好隔着一丈远。 他们分别在第二排的四张桌子坐了下来,而第二排的四张桌子间隔,正好是一丈远。 店里每一张桌子的间隔,都是一丈远。 柳长街看了看这四个人,各是四十来岁年纪。长袍大袖,却分了红,白,黑,青,四种颜色。穿的虽是粗布衣裳,但四人身上却都散发出一种气息,一种高高在上的气息。 这样的气息,往往只有真正高高在上的人才能够发出来。 “连德高望重的村长也不能够散发出这样的气息!”柳长街叹道。 四人四桌,却只是各要了一坛酒,一盘油炸花生米下酒。也不再理会旁人,各自斟饮。 只见郭来也看了看刚进来的四个人,就转过头来。举起碗向柳长街与方大二人道,“汾阳郭来,黄山白云边。” “我夫妇二人今日得遇上二位,当略尽地主之谊,先敬二位。”言毕一口干了碗中竹叶青,旁里白云边也举起碗来将酒干了。 “睦州方天。”方天见状,也举起酒碗说道,言讫方天也一口干了碗中酒,柳长街在旁也陪了一碗。 白云边看了一眼方天红衣角上绣的火焰图案,想了想,问道,“睦州方家,不知昔年明教“方十三”可是本家?” 方天一怔,顺着白云边目光,看到自己衣角的火焰。 “方腊却正是先祖,”方天见问起先祖,站起身子,微一欠身答道。 “别人问起你祖宗的时候,你一定要站起来,要么回礼,要么揍他。无论要怎样,先站起来都会方便一些。”方天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站了起来。
“如此,我们却是同宗,”白云边听他说罢,一笑又再说道。 方天听闻,又不由一愣,再把眼一瞥,却见白云边的白衣领处,是用红丝绣着一朵鲜艳的红色莲花。莲花却是白莲教的标志。 而“白衣红莲,”只有教里各地派出的使者才能够使用。 方天忙起身道,嫂嫂原来是白莲使,明教与白莲教原是出自一家,如有方某当敬一碗。 言过就又把酒一口喝干,郭来白云边也又干了一碗。 柳长街看了一眼后面四桌几人,只是各自饮酒,对几人说话好像没有听到,全无反应。 他也端起酒碗也干了这第二碗酒。 见三人把眼来看柳长街,柳长街也将酒碗端起道,“湖广永州路,韭菜岭簸箕村,柳长街”。 方天听了一愣神,转过眼来看了一下柳长街的青衫,一笑一口酒差点喷出来。白云边见了,也是一笑。 柳长街见二人笑,却是一愣,待得反应过来,“这个不是用韭菜染的。”说完自己随即也是一笑,先干了一碗。 四人又再都喝了第三碗酒。 三碗酒过,郭来又再把各人酒筛满。小二早把各处灯都点亮,堂上灯火通明,除了邻桌吃酒的两个老军与那四桌四人,店里也无他人走动。 灯火下,只小二厨里堂上两头侍候。 过不多时邻桌一老军吃罢,自回城门当值,只留下另一通报太守府老军坐地吃酒相待。 四人轮流换盏,只把碗里酒水连阶里喝。 有古人单道这竹叶青妙处, “骏马迎来坐堂中, 金盆盛酒竹叶香。 十杯五杯不解意, 百杯以后始癫狂。” 却说四人饮酒中间,各叙些江湖勾当,胸中之事。郭来自言酒量不好,三碗过后便不再大口喝,只在说话间一口一抿。 白云边却甚是随意,说在得意之处,听至痛快之时,便是一碗酒一口就干下。 方天却似在倒酒,每次都往嘴里倒进去一碗。 柳长街却是初下山,所见所闻甚少,只是听得三人说起各种江湖故事,也是自然向往。但经过大碗几碗酒冲下来,已是面色红润,头重身轻,貌似随时都会趴在桌上。 “刚才拦在土方离的时候,如果你拨出了剑,本可以挡住他,为什么不拔你的剑?”郭来问向柳长街道。 “因为我不敢。”柳长街半眯着眼睛,答道。 “不敢?”方天又往嘴里倒下了一碗酒,奇道。 郭来看了方天一眼,“早知这人如此喝法,就不那么痛快上酒”。心里已经在担心自己剩下那几坛为数不多的竹叶青。 “嗯,不敢。”柳长街道。 “因为,正如世界上很多的事情,一旦有了开始,就没那么去控制。 “控制节奏,控制停下来,控制收回来。” “比如音乐,作文,书法绘画。又比如权力,金钱,欲望。” “剑也是一样,一旦开始一旦上瘾,就只能往前走,往高处走,往快里走,被追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