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蜡封夜半传檄(1)苍月
“离开村子,或许可以让大家都过得自在一点,也会更好一些!” 柳长街看着身前,看着在雨中向白不来客栈走过去的郭来三人,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依旧下着的雨。 时候已近中秋,簸箕村里的月亮应该已经很亮,韭菜岭上的夜空里一定也会是很多星星。而在二叔的酒馆,在今夜,也应该会一样的很热闹。 想起家中的小酒馆,柳长街不由又自己笑了笑。 “今年过来的店小二,却是一个和尚。” 在年初刚降下的洋洋洒洒那场春雪,二叔与二婶又添了个小子的春天里,从大都万安寺过来了一个和尚。 虽然四五年下来,二叔的酒馆每年都会在春天里换一个店小二,有男有女。从一开始的两年,到了今年这第六个年头。乡亲父老对于店小二的每年的更换,也不再觉得奇怪,柳长街也不再觉得奇怪。 人们的目光却是由一开始的奇怪,变成了现在的很好奇。 所以,大家反而会在春节的前后,更加勤快地往酒店里跑,因为他们都很好奇,好奇今年的店小二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柳长街也很好奇,他已经满了经十六岁。十五六岁的年纪,正年少,也正好奇,于是他也很好奇。 但他却不像村里的七姑八大姨父,和德高望重的年轻村长,与见多识广的粮店张老实……。在这几日风里雪里的,每天都往店里跑。将小店今年的店小二人选,当成了正月里的又一种娱乐。 因为他本来就在酒店里。 雪不大,也不小。被早春的寒风飞扬开来,飘过在临溪料峭的窗前。窗外清溪淙淙,窗里红泥小火,虽是开窗看景,但店里依旧一团暖意。 因为红泥小火的火,不是绿蚁新焙酒的小炉慢火,却是火锅沸腾的大火。 昨晚见有雪下来,在上午起床的时候,刘夫子与二叔二人已经在窗边桌上架起火锅。 “一副猪头骨炖白萝卜汤,一副猪下水guntang,火红的辣子蘸酱油!原本就是湘西雨中雪里,早酒正宗吃法。” 早酒,当然还要有酒! 虽说早上喝酒很容易上头,而且有人说早上喝酒,一整天到晚上都是晕乎乎的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但也有一句话,“早酒一盅,一天威风。” 不光威风,还很轻松! 威风,轻松,晕乎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份闲暇之情。 所以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喝早酒。 温酒! 却不是昔年汉关明月里,关二爷“温酒斩华雄”的那杯温酒。 那杯酒,铁马金戈,将军百战,太过霸道。 而是“浮生若梦一日雪,自在逍遥三五斤。” 烫在热水中,微微烫手的那一壶温酒。 “醉眼乜斜处,寻芳自从有!” 柜上闲着没事,二婶正抱着刚出生的孩儿在逗着玩儿。 孩儿因是春节后出生,本来二叔起名叫“春生”。 二婶却见德高望重的村长家小子也叫“春生”,却怕是日后出门叫回家吃饭的时候搞不清楚回来的是哪一个。 于是二婶要请刘夫子帮忙改个名字,刘夫子当时却正在桌边把酒,读到却是韩愈的,“荒乘不知疲,醉死岂辞病。”两句。 想起诗名叫做《东都遇春》,觉得用着正好合适,便提出来叫“遇春”二字。 二叔倒是无所谓,反正只要姓氏不改就行。 二婶也自是赞同,她也没有太多要求,只要能不叫“春生”即可。 柳长街正带着六岁大的堂妹“夏至”在堂上来回奔走,给刘夫子与二叔二人添酒加菜。 因早间风雪起,快到中午的时候,店里也无客人来。二婶就也由着店里各人自在。 碳红炉热,火锅热气蒸腾上来,刘夫子与二叔两人几杯酒几块rou下去,二人在大堂里已是吆五喝六,说话也渐渐变得大声起来。 古人却有诗单道这百花未放时,飞雪争春的景致。 新年都未有芳华, 二月初惊见草芽。 白雪却嫌春色晚, 故穿庭树作飞花。 几人自在店中吃酒赏雪,欢喜说笑,炉火中映红一店皆春。 却说柳长街见师父与二叔二人原来两角酒已喝完,就又进厨房给二人添上两角酒。刚从房转身中出来时,却见酒馆掩上的大门“吱呀”的一声被从外推开。 只见风雪从门口卷将入来,裹着寒风突然扑入屋里暖气中,只激得屋内几人立时清爽透彻。 几人迎着冷冽,把眼睛朝着大门开处看去时。随着门开,风雪里却卷进来一个和尚! 瘦高的和尚,头戴斗笠,身着一件天蓝色僧衣,虽在风雪泥泞里入来,却依旧干干净净。背上一个长方竹笼似有书籍衣物,手中持着根古铜色禅杖。 清矍的脸上一双清澈透亮的眼。 “刘先生好!” “杨将军,柳夫人,许久不见了!” 和尚见几人看着他,还未回过神来,已先自打起招呼。 “苍月!今年是你过来!?”惊叹声里,却是二婶在柜台离得门口近,最先反应过来。 “终于还是你来了!” 杨黔端起一杯酒,对着进来的人笑道,“风间苍月!” “终于还是我来了。”风间苍月掀开头上的斗笠,走到临溪的八仙桌前面,把斗笠放在身后的桌子上,看着桌上喝酒的二人,微微笑着也丝毫没有客气,打横坐下。 看了一眼将碗筷添上的柳长街和杨夏至。 “和尚是从广西过来?”杨黔问。 “是!由大都,是先去了广西,打邕州过来。”风间苍月先敬了刘夫子一杯酒,答道。 “从邕王府过来?”杨黔又问。 “是,在邕州先去了邕王府,从邕王府过来。”风间苍月敬了杨黔一杯酒,又再回答道。 柳长街在旁边桌子边上站着,看着临窗的三个人。 风间苍月与杨黔边喝酒边聊,刘夫子只是自个在喝酒,看着窗外的雪花发呆似的想着心事。 柳长街见二叔与和尚,似乎很熟,又似乎很客气。他觉得二叔与和尚说话很奇怪,没有头尾又想不清楚奇怪在哪里。看看仍是在发呆的师傅,只站在边上继续听下去。 又看了一眼二婶,二婶也在柜台里远远地看着火锅周围的三个人,听着他们的说话。但眉头却越发的紧,眼睛里的神情似乎也慢慢变得有些紧张。 大门已经关上,冷风却透着窗吹了进来,吹动了炉火,通红的炉火,映衬着火锅旁三人的脸
杨黔的脸也与二人一样,变得嫣红,也不知是因为火锅,还是因为酒。 “听说邕州很热?”二叔又问道。 “是的,很热!”和尚答。 “活在那里的人一辈子也没有见过雪。只有雨,很热,也很多雨,很多树。”和尚勉强笑了笑,生怕自己没有说清楚,又接着说道。 “那你要给我找一个干燥的住处,我不太喜欢潮湿,睡不好!”二叔又干了一杯酒,也笑了笑。 “你可以不走的,我也可以留下来!”和尚盯着二叔的眼睛,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舍。 “我跟你走!”杨黔却似突然做出了决定了一个决定。看了一眼风间苍月背过来的竹箱,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又看着风间苍月的眼睛。 “我本来就打不过你,跟着你走也很好很正常。”杨黔又说了一句。 “哦?!”风间苍月听到他突然说起武功,不由诧异。 “你的武功没有人真正见过,或者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会是你的对手。” “当然也有可能,你打不过任何一个人。”杨黔又道。 “为什么?”风间苍月又是一怔。 “难道因为谁也没见过我的真正的武功?”风间苍月却是自己笑着回答了这个问题。 杨黔也笑了一笑,他知道,一旦答应了跟着风间苍月走,那么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而无论之后的事情成与不成,都已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死亡的命运,等待死亡的命运。 死亡很可怕,等待死亡却会更可怕。 等待本来应该充满希望,对于未知的希望通常都是值得憧憬。 而若是要等一个注定了的结局,一个注定没有希望的日子到来,那么无疑只有痛苦与折磨。 对于生命的折磨! 大多时候,要做出一个决定会容易一些,比起要守住这个决定而言。 杨黔做出了决定,还要守住它! 很难,但他要坚持下去。 因为在这个世上,在一些人的心里,总是会有着比生死看得更加重要的东西。 这种东西叫“有所为!” 他们的付出也许是无关紧要的,也许只是徒增痛苦。他们坚持的信念也并没有那么高尚,并非为国为民,也对这个世界,对历史的发展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们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一个死后十年,五年,甚至已经连名字都不会再有人说起的人。 但他们对得起自己! 正是由于有这样的信念,才有一个又一个普通而又得渺小的人们,在自己的艰辛的生活中让自己站着活下去,能够挺直腰杆走下去! 而“有所为!”应该还有下半句,下半句应该是“有所不为!” 如果说“有所为”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承诺,那么“有所不为”则是要对得住自己的心。 “活下去的良知和良心!” 良心与良知,并非说有就能有。但却是可以说没有就没有。有的自然会有,没有的话,也是自然就没有。世上的事,大多是没道理可讲。这也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