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似是旧人怨
屋中忽然静得出奇,都人太监们见了来人纷纷打起了精神,冲着那人躬身福礼,想来此人颇具权势,这一身的桃色袄裙,看似宫装,必是方才那都人口中的燕绥姑姑无疑。 燕绥睨了眼桌上的菜,随即冷眼瞧着枣衣淑女,“旁人都吃得下的东西,就你吃不下,巧颜姑娘可真是挑得紧。” 到底是这里的主管,在宫里头摸爬打滚多年,瞧着虽是年纪轻轻的,说话却是如此老沉。 “我父亲是从二品山西布政司左布政使”,巧颜毫不示弱,说到自己父亲的官职时,言语中满是不屑,“我平日里在家里头吃的自然丰盛了些,而今瞧见这些猪食有几分不适也是应当的,姑姑却如此断章取义,莫不是有意敌视我?” 燕绥并未答话,单只回身凝着身后的女子,依旧冷言冷语:“周姑娘日后好生在这儿住着,若有什么不适,大可与都人说,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自是不会亏待你”,说罢,朝着她身后的两个都人使了个眼色,“还不快些伺候周姑娘用膳!” “是”,都人闻声抬眼,唯唯诺诺的走至张均枼对面空下的那处,抽出凳子便请周姑娘坐下。 那周姑娘生得俊眉修眼,这身素色对襟褙子亦将她衬得如天上的仙女一般出淤泥而不染,可她至始至终都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待见得周姑娘稳稳当当的坐下后,燕绥便也暗暗舒了口气,似乎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定。 燕绥方走,殿内便已有人唏嘘议论,这位周姑娘毕竟是燕绥姑姑亲自带进来的,虽说姑姑与她言语间面色如初,可仍叫人觉得她来头并不小。 今日张均枼来时已近酉时,那会儿便已算迟了,甚至卫公公险些不让她进来,而今已过戌时,周姑娘却依旧得以进宫,此番若非是她在宫里头有强大的靠山,卫公公又岂会轻易与她行方便。 “诶,你们知道嘛,我听说呀,太子妃是早已内定的,咱们哪,不过就是个帮衬,走走阵势而已,怕是终选那日连太子的面儿都见不上呢”,殿内隐隐约约传来这么一句话。 “真的假的,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话可不能乱说,要是叫姑姑听去了,怕是要受罚的。” 原先说话的那淑女将声音压得极低,“自然是真的,我方才无意间听到姑姑与一个宫人讲的。” “jiejie听得可真切?”攸宁的性子就是这样大大咧咧,论是何事她都要插上几句话。 那淑女闻后回首,略带不满的瞧了眼攸宁,“你们若是不信,不听就是了,这丑话可全都让我一人给说尽了。” “jiejie误会了”,攸宁忽然认真起来,“我是听说太原府清徐县有户人家的姑娘生来便是梦月入怀,人家都说那家姑娘日后必定母仪天下呢,还有一首歌谣,说什么‘车上树,牛上房,骑龙抱凤是娘娘’。” “对对对,方才燕绥姑姑也是这样说的,如此看来,此事怕是真的了,可与其这样大费周章的叫咱们过来选妃,倒不如直接将那个太子妃召进宫,也省得咱们这一路的奔波不是?” “就是啊”,这时一屋子的淑女均已有些sao动,你一句我一句的抱怨。 “只是那首童谣我已好些年未曾听人提起了,那户人家也早在十几年前就已…”还未及攸宁言毕,淑尤在旁听得便有些沉不住气,连忙掐了攸宁的左腿,低声训斥,“你少说两句,可别惹上什么事端!” 攸宁吃了痛,一把推开淑尤,倏地站起身,“你干什么!” 淑尤未曾想她会如此,见屋中陡然静下来,一时竟涨红了脸,只乜了眼,喃喃道:“活现世。” “你才活现世”,攸宁见状更是来气,“那首童谣你我儿时还曾唱过,可别说你不记得了,你敢说你当初没受过张家人的恩惠!” 淑尤猛然起身,拍案怒吼,“够了!” 攸宁鲜少见淑尤jiejie如此,也确是被她吓着了,鬼使神差的坐下,默然不语,淑尤四下里看了看,似乎更是羞愧,亦是重重的坐下。 左钰坐于攸宁之右,见攸宁红了眼,正想安慰,却被张均枼一个眼色给唤了回来。 这一闹,倒是叫张均枼有些心神不宁,她不知,原来淑尤与攸宁儿时竟也唱过那首童谣,想至此,不禁酸楚,轻叹道:“这些不过都是坊间传言,一传十,十传百,旁人都道是奇事,便信以为真了。可到底还是不可信的。” “可燕绥姑姑今儿个说的那些话我是听得真真儿的,我还能造谣不成?” 张均枼漠然一笑,谁人又知她自六岁起便极其忌讳那首童谣。 同桌顶头传来一声冷噗,“一群没见识的。” 闻声望去才见原是巧颜,正指着周姑娘,“诶,我问你,方才为何是那个燕绥亲自带你进来,该不会,她们说的那个太子妃,就是你吧?” 周姑娘仿若未闻,睨了眼巧颜便拿起筷子自顾自的用膳。 “诶,问你话呢,你这是哑巴了?” 张均枼本不想插足,可想起周姑娘的来头,便也插上一句,“巧颜jiejie果真是能说会道,口齿伶俐,人如其名,巧言如簧。” 话音方落,殿中便有几人露出笑意,张均枼扬起唇角,暗暗冷笑,有卉微微抬眼,细细打量了张均枼,而后放下筷子,静待巧颜答话。 可笑巧颜竟无怒色,反是笑得灿灿,又有几分得意,“我口齿伶俐,岂是你们这些庸人可比的。” 终有一人笑出声,不禁讽笑道:“竟还有如此愚笨之人。”
巧颜自是听去了,只见她已怒色灌面,抓起身前的碗便要朝那女子砸去,幸得身旁那绿衣淑女拦住。只是那一脸的怒色又岂能轻易掩去,燕绥方进殿便瞧见了巧颜那副脸色,一向唯恐天下不乱之人今日怎会甘愿不惹是生非,于是扯出了一丝假笑,“哟,瞧着怎是这副神情,这是与谁置气呢?” 巧颜闻后也未作答,强作心平气和的模样,拿起筷子来便同旁人一样垂首用膳。 燕绥自是无需忌惮巧颜,高皇帝开国初便立下规矩,后妃‘率由儒族单门入俪宸极’,凡天子、亲王的后妃宫嫔,均以选淑的方式,自家境清白的低级官员或是平民百姓家择选,亦禁朝中大臣进献美女。 这个王巧颜,她的父亲既是从二品布政使,那她日后定是连良娣也做不得。 “别不理人哪,怎么,布政使家的小姐都不屑与奴婢言语了,瞧着气派得,叫人都高攀不起了”,说话间,燕绥拉开身后的椅子坐下,看似随意,却又咄咄逼人,“管你是远嫁而来的和亲公主,还是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在我这咸阳宫,都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淑女。在这里,我才是最大的,我让你们往东,你们就绝不能往西,我说的话,那就是圣旨,你们,可都领会了?” “是。” 燕绥言语间,谁曾见到左钰惊诧的脸色,那由平静到惊慌的一瞬,竟是那样的迅速。 巧颜自知理亏,又不便争论,四下里打量了许久,强掩着难堪悦然道:“今儿人是来齐了,咱们都是初次见面,当自报名讳,也好熟悉熟悉啊。” “诶,瞧着王淑女还真把自个儿当作…” 还未及燕绥说完,周姑娘便已开了口,“贱名有卉,祖家山西,太原。” 燕绥倒不曾怨怒,反是静坐于一旁。 巧颜见势忙悦然道:“我叫王巧颜,也是太原府的,我父亲叫王回恕”,说罢指了指张均枼,和颜问道:“诶,你叫什么?” 张均枼凝着她,见到她眉心那一颗红痣,眸中竟有一丝憎恨,目不转睛道:“我姓张,叫均枼,我还有一个同胞jiejie,叫审言,只可惜,她在我六岁那年便已死了,jiejie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巧颜察觉异常,却不知缘由,以她的性子本是想发作起来,可见燕绥在旁,又不敢多言,只得默而不语,回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