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锁匠

    沈眠还在沉睡着，唐念念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呼吸均匀，似乎正陷入一场沉梦，她站在床边俯视着她，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突然进来，会被她这个傻样子吓一跳的。

    可是她看到了，她很庆幸自己能够看见，一个及淡及淡、几乎透明的灵魂缓缓脱离了她的身体，她那样浅薄，就好像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散，唐念念料到了这一点，很早就锁好了门窗，解封之术如此复杂，她不希望被任何东西打断。

    她成功了，可是她不知道要不要开心，因为她放卿尘离开了这个牢笼，为的是让她跟这片天地告别。

    这是一个寿数将尽的守护灵，唐念念甚至无暇细问卿尘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她经历了怎样的曲折坎坷，为什么她离开了深爱的人转而守护沈眠，并且和她共享一个躯体？

    有太多谜，这世间原本就有太多没有答案的结局，陆酬说过，不要太好奇结局。

    卿尘似乎很累，乍一脱离那个身体，她似乎轻松了一点，微微阖眸深吸了一口气，不过须臾，她带着几丝疲惫绽开了笑容：“长欢。”

    她依旧是往日样子，和她们百年以前那次最后的相遇一样淡泊温柔，一个错眼，就好像岁月从未把一切更改，她们依旧年轻，也将永远不老。

    可是唐念念明白，这次重逢就是永诀。

    “我很想知道你都经历了什么，可是你没有时间跟我讲，是吗？”唐念念尽力掩饰内心的悲伤，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点，她坐到沙发上，顷刻间离开了身体，拍了拍腰间挂着的缚魂袋：“这里有很多灵魂残存的气息，足够你恢复一些生气——你还有事情要跟我说是不是？所以你就现在这里将养，过些时辰再好好跟我说。”

    卿尘面带微笑，她眨眨眼，如今她已经没有太多气力，某种程度上，她连最卑微的游魂都不如。

    “我会跟你讲的，”在卿尘进入缚魂袋之前，她这么对唐念念说：“我必须……把这些都讲给你听，才能请求你的帮助。首先，让她继续这次旅程，拜托了长欢，拜托了。”

    沈眠醒来的时候正是黑夜，她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很久，在黑暗中努力跟卿尘对话，她觉得很疲惫，头脑中一片空茫，没有期待、没有眷恋。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个皇陵，她怀念前些日子里自己满心的缱绻悲伤——那是卿尘的记忆和情感，她爱着这个长眠于陵墓中的帝王。

    可她自己呢？她的爱和恨呢？

    沈眠一遍一遍试图跟她联系，可是什么回应都听不到。

    她走了啊。

    沈眠想，从今以后，她要好好去寻找。

    寻找什么？不知道，可是她脑海里隐约有着这么一个强烈的愿望。

    她很想回家，人难过无依的时候都会想家，尽管她的家里永远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她还记得来时卿尘跟她说：一定要走完这趟旅程。

    这是她最后的嘱托了，不管多难，走完它。

    不知思考了多久沈眠又睡着了，可她睡得很浅，早上的啾啾鸟鸣就把她惊醒了，她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想起这个可怕的事实——卿尘已经不在了。

    她很希望卿尘的离开是一场梦，可是从她记事开始就从来没有梦，她很小的时候已经就此问过卿尘，她笑着跟她说：那段可怕的记忆我帮你封存，这是我的使命，我陪着你，你会更好的，你的每一辈子我丢无数次的跟你讲过，可是看时间，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跟你说了。

    沈眠害怕卿尘离开，所以她再也没敢问过，慢慢慢慢，她记忆深处的寻找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比起那些想不起的，她更在意卿尘的喜怒和期待。

    卿尘是她最重要的人，这个道理，她从小就知道了。

    她在孤儿院长大，很喜欢自己坐在回廊下跟卿尘说话，在同伴们眼里她是个怪人，他们叫她“小怪物”，从小到大，“怪物”“女巫”“神经病”……这些外号从不同的人嘴里换了各种表达方式，却伴随着她的成长一直陪伴着她。

    卿尘曾经跟她说：“在人前你就不要跟我说话了，他们会疏远你的。”

    沈眠笑的不置可否：“我在意的人就要介绍给他们认识，他们接受不了你，我又凭什么要接受他们。”

    卿尘总是无奈：“阿眠总是这样，每一辈子都这样啊……”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吗？”沈眠笑着问：“这么说来卿尘已经陪伴我这么久了啊，那可是我修来的福分。”

    在她心里，卿尘是她如姊如母的知己挚友，三生有幸与她相识。

    可是现在她离开了，唐念念说卿尘会陪在她身边，沈眠知道这是谎言，因为她从不认为卿尘会在能够陪伴的时候离开她，当她真的要离开，那一定是她不能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