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那首旧时的歌
奥迪100这种车型在95年还是很拉风的，在那个年代里在这个不起眼的县级市也只有在政府高级官员的用车中才能看见。 小车载着两人从柳相对的家里出发，接上了店里的父亲，直接奔着温书记家驶去。 温书记的家是一栋临街的单独小院，靠近一中，院子不大，不过收拾的很规整。 在那个时代，还没有所谓的常委楼。 进了屋子，就看见温书记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哈哈大笑着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伸出去紧紧握住柳如山说道：“老弟不错，还真是给我这个老哥面子，来，里面请。” 柳如山客气的说道：“温书记相邀，哪能不来呢？” 他说哪能，不是哪敢。 父亲也是场面上的人，话说的很得体，既显示出了对温书记职位的尊重，又有一股朋友间的的寒暄和客套。 “相对啊，怎么样，好点没？” 温书记又很热情的跟柳相对打着招呼，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 “谢谢伯伯惦记，好多了。” 柳相对没有称呼温书记的官职，这显得很亲切。 “来来，里面请，白姐，沏壶好茶。” 温书记将柳如山父子请进了内屋，招呼着保姆去沏茶，然后搓搓手笑着对柳如山说道：“我手艺不行，拿手好菜也就一个蚂蚁上树，这就炒，你们先坐着喝茶，我炒完就出来。” 温书记为人很直爽，看样子说是要亲自下厨，还真的自己着手弄了一个菜，没有全权委托给保姆。 “秀逸，来，先陪着你柳叔坐会儿，一会就好。” 看着女儿乖巧的坐在了柳相对的旁边招呼着喝茶，温书记一转身走进了厨房。 “叔叔，您先喝水。” 温秀逸很有礼貌，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与单独跟柳相对相处时又是另外一番味道，可柳相对总觉得这个时候的温秀逸骨子里少了一种东西。 她静静的给这对父子添茶，倒水，脸上始终挂着微微的笑容，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家常，极尽一个地主的礼仪，可细心的柳相对总是能感觉到这个清丽的女孩子心中有一种别样的情绪，她，太安静了一点。 在柳相对的眼里，温秀逸也像一个客人。 “秀逸姐，要不我去给温伯伯搭把手，我也是个小厨子。” 柳相对找了个话题。 这倒不是他说大话，后世的柳相对在京城打拼的那段时间，晚上基本不出去吃，全是自己动手做菜做饭的，也是在那个时候，柳相对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柳如山也有些惊愕的看着柳相对，在他的印象了，自己的儿子除了会做粥，其他的好像什么也不会吧。 “就你现在的状况，去了也帮不上忙，你要是觉得无聊，我带你去参观一下我的卧室，怎么样？” 温秀逸也只当柳相对是在开玩笑，她觉得依着少年的心性，让他安静的坐在这里喝茶确实是一件比较枯燥的事情，于是给出了这个提议，当然，温秀逸没有那么无聊，不是喜欢带男孩子参观自己的闺房，她是觉得柳相对可能喜欢看书，她的房间里有多的书，还有音乐。 “那敢情好，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女孩子房间呢，呵呵。” 柳相对也知道温秀逸的意思，于是笑呵呵的同意了。 ...... 不同于外面的安静，回到自己房间的温秀逸显得开朗了很多，先是骄傲的炫耀了一下自己的房间布置，问着柳相对：“怎么样，跟你们男孩子的完全不一样吧。” 屋子不大，浅绿色的墙漆很养眼，角落里放着一张单人床，挂着粉色的蚊帐，铺着粉色的床单，被子旁有一个很大的毛绒狗熊，靠窗的位置是一张书桌，钉在墙上的书架摆满了书。 布局很简单，完全是一个居家小女人的装扮。 “确实很漂亮。” 真心的赞美着，柳相对向里面走了几步来到了书桌的前面，他看到了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的一个相框。 相框中的照片是黑白的，里面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面目与温秀逸有几分的相似，带着黑边的眼镜，站在一个高塔的下面，前面站着一个小女孩，正一脸笑意的看着镜头，露出了小门牙很可爱。 妇人穿着白色花格的长裙，透着一股知性的美。 “这个是伯母吧，真漂亮。” 柳相对拿起了相框。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可外面的玻璃被擦得一尘不染，像新的一样。 “对了，伯母还没下班吗？” 柳相对问了一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回头，发现温秀逸仍旧站在门口，一脸落寞，眼圈微红。 “怎么了秀逸姐？” 柳相对忽然发现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温秀逸来到了柳相对的面前，拿过了他手里的相框，用手指轻轻的擦了擦玻璃，沉默了好久，才声音低沉的说道：“她是我的mama......” “已经去世很久了......” 温秀逸的声音很低，脸上的怀念神色很浓，看的出，她与自己的母亲感情应该很深。 “啊？对不起......” 柳相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戳到了别人的伤心处，于是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不该问的。” 温秀逸没有理会，转身坐到了床上，将相框抱在了怀里。 气氛有些沉寂，柳相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而温秀逸也仿佛陷入了回忆。 过了一会，温秀逸才回过神来，冲着柳相对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啊，让你的情绪受到了影响。” 此时的柳相对正在想着别的事情。 温秀逸的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应该还小，这件事情在她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或许去世的原因跟温书记有些关系，以至于现在的温秀逸跟父亲关系不是那么的亲密，在她的心里，可能还在抱怨着他的父亲。 从今天进门以后的情况看，温书记很有可能没有再娶，他之所以这样做，柳相对觉得在很大程度上是女儿的原因吧。 柳相对这时候才稍微明白了为什么温秀逸到家以后情绪上的不同。 她对现在这个家，没有太深的认同感。 听见了温秀逸的话，柳相对走到了温秀逸的身边站定，犹豫了一下，语气温和的说道：“姐，过去的事情不要老是藏在心里，我们一定要快乐的活着。” 柳相对的话没有太深刻的哲理，他在陈述着一件平常的事情，讲着一个平常的道理。 其实柳相对是想好好劝劝温秀逸的，让她放弃对父亲的成见，告诉她父亲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将她拉扯大其实很不容易，可话到了嘴边，柳相对改口了。 人活着就是在不断的成长，随着成长，原来不明白的很多事情都会明白，有些事情，别人去给你讲解总归浅显，柳相对觉得温秀逸终归会明白父亲的苦心，明白父亲那种深沉的爱意。 温秀逸不置可否，如何活着的命题太大，大到现在的她听起来还很惶然，但她看出了柳相对眼睛里真诚的关心，于是会心的一笑，转换了话题。 “我给你看一个好东西。” 温秀逸收敛了情绪，起身将相框又放到了桌上，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了一个小巧的随身听冲着柳相对晃了晃。 “听歌的，很方便，来，听听。” 柳相对呵呵的笑了起来，对于一个过来人，他对这个东西太熟悉了，高中时代用卡带学习外语，大学时代用卡带扒歌词，扒吉他简谱都用的是这个东西，它陪伴了那一代人的青春，是后来每一个学生的标配。 可在95年的华遵，这个小巧的东西确实还是一个新鲜的玩意。 “爱华的啊，我听听。” 柳相对走过来接过了温秀逸手里小巧的随身听，将耳机塞进耳朵，摁下了‘py’键。 一阵窸窣的捯带，然后悠扬的吉他声音响了起来。 “那天黄昏，开始飘起了白雪，忧伤开满山岗，等青春散场......” 是老狼的声音，这是刚刚发行的校园民谣。 恋恋风尘。 这是柳相对一直听到了35岁也没有听厌的歌。 “露水挂在发梢，结满透明的惆怅，是我一生最初的迷惘......” 这个沧桑的声音传进柳相对的耳朵，然后顺着耳朵向上冲进脑海，向下冲进心脏，然后顺着血液迅速的流向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时空在变换，柳相对仿佛站在了滚滚的时间洪流之中。 他孤身一人站在这个时代，身边没有一个人。 他听着那个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仿佛错乱了时空。 空荡荡的孤独和难过准确的击中了柳相对的心脏，他蓦然的转身，背向温秀逸。 他忽然间泪流满面。 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嘴里。 是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