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全身的剧痛使我猛地惊醒,我惊坐起,发现自己已是汗淋淋,冷汗甚至浸湿了衣衫,手里的灵石由于掌心的汗而滑落。手上**辣的,还有灵石留下的红印。身旁是安隐,他的表情极为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刚刚……”我开口道,却又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知道那个梦就是我的前世,那个热烈地爱着安隐的女子便是我。可是,一千年过去了,我此刻是孟怡诗,而不再是秋木槿。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曾经的爱人安隐。 “这么说,你应该都知道了。”他淡淡说道,又似乎如释重负。 “只是一部分,但可以猜得出全部了,”我捡起地上的灵石,说道,“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放弃了轮回成为了孤灵并且成为了我的孤灵?” “不消几日你便会得到完整的前世记忆,你所有想知道的都会有答案,”他站起身,说道,“我放弃轮回是因为木槿,但成为你的孤灵完全是偶然。只是庆幸,居然这么巧。” “你还爱她吗?”我问。我用的是“她”,对,我不是秋木槿。那些是她,还有他的故事。我想起之前的那一个个宁静的晚上,安隐默默地看着我,或许是在看着我身体里的秋木槿吧。 此时正是深夜,月亮的清辉洒在小木屋里,映出安隐的脸庞。屋外风猛烈地吹着,我听到了竹子晃动的声音。 他只是沉默。 他已无需再说什么,答案再清楚不过了。曾经的一切不过是我的自作多情。 我不想继续这令人抓狂的沉默,打量了一下四周,问道:“这个木屋是怎么回事?刚刚并没有出现这个木屋。” 安隐虚弱地一笑,说:“木槿死了,但我不能死,我还有秋大将军嘱托我照顾好的军营,我还有责任,我还要为国杀敌。我没有办法和她一同死,于是便苟活下来。之后,随着我年事已高,我离开了疆场,就隐居在这个小屋子里,深居简出,直到老死。我没有木槿那么勇敢,我怕死,于是就活着,如此痛苦地活着。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简直比死还痛苦。我活该那么痛苦,最终还是我的胆怯我的无能,负了她。” 安隐大将军,战场征战,功勋累累,不负天子不负国家不负百姓不负军营,却偏偏负了自己最不想辜负的那人。那柄剑,伴他浴血杀敌,却护不住自己最爱的女人。他实现了自己年轻时的抱负,功成名就,却觉得空荡荡的。当年的夙愿,完成了一半,却失去了全部。 “也许这正是木槿希望的,她拼尽全力只是想保护你还有那个军营。你好好活着,她在天上看着或许会觉得宽慰。” 安隐闭上了眼睛,我能想象到他那些年来的煎熬,在那一个个无眠的夜晚,拥抱着冰冷的渐渐模糊的记忆取暖,却永远也不可能再握到那双温暖的手。 “你现在还是安隐吗?”我看着他,问道。我想知道他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安隐,记忆回来了,那个人是否还是从前的人。 “木槿死的时候,安隐就已经死了,安隐早就死了,安隐是为木槿而生,也随木槿而去,”安隐就像一个疯子一般笑了起来,继续说道,“我以为你想起前世的事情,你就是木槿了,我的木槿就回来了。可是,你不是木槿,你觉得那些记忆完全就是另一个和你毫不相干的人的故事。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即使成了孤灵,有了力量,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了。” 那些往事就像是一壶酒,让安隐醉得痴狂,醉得心碎。我的心头也蓦地一凉,失去,我们一直在经历。陈稚的笑脸又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里像是被狠狠扎进去一根钢钉,只穿过整个胸膛。疼得我喘不上气来。我手腕上的那块手表,还是陈稚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她说就要送这样的贴身物品,这样我才能一直看到,一直想着她。 我低头望着那块手表,泪水连连。 “又想起陈稚了?”安隐调整了一下情绪,问我。 我点点头。 “其实我之前有感觉到,她不是人类,只是一直不确定,所以没有和你说。” “我不关心她到底是不是人类,她已经死了,我们再讨论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的特殊能力应该是预言,所以她最后和你说的话和你的命运息息相关……” “不要再说了!我不关心这些!也请你不要再说和她有关的任何事情了!”我捂住耳朵,似乎是歇斯底里。我注意到,安隐的眼里也弥漫着颓然、心痛、无助、悔恨,那双眼睛是那么苍老,紧缩的眉心似乎永远也解不开。我们如此相似,但他的那种隐忍的痛又远在我之上。 当一只飞蛾见过光明之后,它便不愿再蜷缩在那个阴冷的角落里,哪怕以性命为代价也要拥抱光明。对于美好的人或物,得到之后,便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一旦失去,就是一无所有。 “对不起。”似乎是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我终于说道。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安隐沙哑着嗓子缓缓地说,“但是我们现在要冷静下来,不然她们的牺牲就都白费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陈稚应该是一种特殊的孤灵。她生来便拥有人型的实体,没有驯灵师,不会进攻,甚至不会防御。她拥有的力量是预知。陈稚死前拼命想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应该是她看到了你的未来,想要提醒你一些什么。” “她说叫我不要,但并没有说清是不要什么。”我冷静下来,但是回想起那一幕,我的心依旧痛得喘不上气。 “不要?”安隐沉吟。 “难道是叫我不要回去?”我问道。 安隐摇头,道:“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来的,这里并不安全。我们已在这里待了几日,也该速速离开这里。” 离开?我一惊,问:“去哪里?” 难道我要一辈子这样躲藏下去吗?就像爸爸mama那样……想到这里,我顿时觉得浑身无力,未来黯然无光。明明不是我的错。 不待安隐回答,我已经先有了答案:“我想去找主上。” “他不会庇护你的,除非你愿意像齐焱那样成为他任劳任怨的走狗。也别指望他会公正地评判这件事,他不会的。而且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他。” “我也不指望再得到什么宽恕或是庇护了。只是我不想这样下去,我觉得好累。而且,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支撑我活下去。我爸妈死了,我最好的朋友死了,我最亲的姨妈背叛了我,我最信任的老师原来想置我于死地。只有你,我现在只有你了,我还不能死仅仅是因为你了。我们解除关系吧,你作为一只自由的孤灵继续你的生活,死是我最好的解脱了。”我突然明白了爸妈面对最终的死亡时,悲伤里的那丝解脱。 “所以你想要去求死?你还有我啊,我是你的孤灵,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的。” “我知道我有你!但是这远远不够,我想要的是生活,只有两个人,而且是我们这样如此不正常的两个人,是无法构成生活的。安隐,你还没有意识到吗?你作为孤灵的生活其实是在靠一段回忆支撑,可是光有回忆是远远不行的!我不是秋木槿,你没必要对我负责。我们解除关系吧。” “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秋木槿,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许下的每一个承诺都是对孟怡诗你说的,而不是秋木槿。” 我突然想起齐焱对我说过的话,孤灵只爱一次,而爱的那个人就是他的主人,而通常情况下,主人的死期便是孤灵的死期。我不能随便死去,我的命不仅仅是我的,还是安隐的。所有的事情都变成了解也解不开的结,我根本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机械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那我们回去吧,回到你的城市,我们好好活一次,哪怕只有一天,”安隐突然笑着说,“我也想穿一下你们的衣服,吃一次薄荷味冰激凌。” 我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