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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 (原序,第一,二,三章)

    街是污水横流的街,人是步履蹒跚的老奶奶和带着红领巾的小男孩。

    很常见的红领巾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场景。

    小学生作文里必出现的桥段。

    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还是跟普通的场景有点不一样。

    因为所有的人,不论是身为故事主人公的老奶奶和红领巾,还是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所有的人的穿着都极其地老土,不是灰色的的确良硬领外套,就是皱巴巴的土色汗衫,即使是女人也是如此,少有穿着整洁亮丽的。很难让人相信这是新世纪中国农村的外貌。

    带着红领巾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奶奶避过了一架欢奔的骡车,又一头受惊的大肥猪,又一群撒欢不看路的小朋友,又一辆喷着黑烟的三崩子,如同穿梭在日本鬼子的封锁区,惊险而刺激地到达了只有十来米宽的马路对面。

    老奶奶慈祥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不住地夸奖道谢,并问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男孩挺胸抬头,胸口的红领巾迎风飘展,正要说出那句标准的台词,突然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什么,满脸的骄傲瞬间消失,代之的是无限的惊恐。

    咦,怎么了?老奶奶狐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后的马路,却见马路的正中那辆刚刚明明驶了过去的三崩子又喷着黑烟,轰鸣着从马路的北边冲向南边。而这次站在马路中间的却是一个痴痴呆呆的中年男人。

    这次可没有红领巾去扶他,所以结果自然而然地是一个标准的抛物线。

    刺耳的刹车声,慌乱的尖叫声,痛苦的嚎叫声,诡异的是,这些都没有出现。

    小男孩惊讶地发现撞飞了人的三崩子继续突突地吐着黑烟,呼啸而过,带着破草帽,叼着纸烟卷的司机连脸上眯缝着眼享受的表情都没变下,就象完全没发现自己刚刚撞了个人一样。而其他的行人也是视若不见,如同那个被撞飞在路边的男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怎么会这样?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似乎在怀疑自己看多了电视,出现了幻觉。却更惊讶地发现那个像破麻袋一样被撞飞的男人直挺挺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没错,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像录象带里的那些僵尸一样!

    小男孩觉得两腿发抖,裤裆里似乎一股温热的液体淌过,两眼想从那个可怕的僵尸男人移开,却怎么也做不到。

    视线里马路对面那个被车撞飞却屁事没有,如僵尸一样直挺挺从地上站起来的男人却冲着他歉然一然,嘴唇翕动间说了句什么。

    按说如此远的距离,街道上又如此喧杂,他不应该能听到男人说了什么,但他偏偏就听清了:

    唉,又把自己吓尿裤子了,第三百八十九次了。。。。。。

    “明子,你可算下班了,你家暄暄又被老师送回来了,说是又在幼儿园跟小朋友打架了。。。。。。唉,孩子可怜,你可别嚷他。。。。。。”段明辉刚推着自行车回家,邻居邢奶奶就迎上前絮絮道。

    “谢谢您老帮我照看儿子,您放心,我一定不会不讲道理就嚷他的。”段明辉边将破二八大杠往院子里推,边向邢奶奶保证道。

    “知道明子你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奶奶我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还不了解你?从小你就那么听话,懂事,小时候你还经常扶奶奶过马路呢,想想那时你才那么点大,也就比你儿子现在大不了几岁。。。。。。”邢奶奶话匣子又打开关不住了,絮絮叨叨,扯东扯西。

    段明辉也不跟她纠缠,虚声应了几句,进了自己家。

    将二八大杠靠墙放好,就着院子里的水笼头冲了下头,顺便洗了下脸,长吐了口气,将上班时受的窝囊气吐了出来,用手巾使劲地擦了下脸,将脸上僵硬的表情松弛下来,然后走进了光线昏黑的堂屋。

    儿子正趴在窗前的方桌上写作业,脸上如他之前那样表情僵硬。他心头一疼,也不说话,走上前,伏在儿子瘦弱的身子后面,看儿子一笔一划地写着幼儿园里学到的字。

    “这个千字写错了,最上面是一撇,不是一横。”忍了半天,他还是忍不住开口纠正道。

    儿子不理他,继续将一行里剩下的空格里都写上了“干”字。

    段明辉重重地呼了口气,“算了,字就不说你了,说说吧,这次又是为什么跟小朋友打架?”

    儿子瞥了他一眼,清秀的相貌表情象极了那个让他们父子又爱又恨的女人。

    “你知道是为什么!”

    只有六岁大的儿子语气竟是如此地幽怨,这让开始怒气上涌的他一下子xiele气,强自收拾了下沮丧的情绪,尽量和缓道:“不要总跟小朋友们一般见识,你不是总说你已经六岁了,已经是大孩子了吗?大孩子是不应该跟幼儿园的小孩子们一般见识的。。。。。。。”

    “可是他们也都一样六岁了,为什么还总是欺负我,嘲笑我是没妈的孩子。。。。。。”儿子话没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段明辉拉过儿子一把抱在怀里,泪流满面,无声地凝噎。

    “造孽啊。。。。。。。”窗外偷听的邢奶奶揉着发酸的鼻子,小声的咒怨道。

    段明辉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桌子上老旧的老式座钟,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四十了,明天还得早起给儿子做饭,上班,必须得睡了,可是。。。。。。

    他烦躁地关上了电视,走向卧室,但到卧室门口时又停住了。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没推开卧室的门,转而走向正屋门,拉开老式的横木门栓,小心地轻轻向上抬着拉开木门。

    吱呀——破旧的木门发出的声音并不太大,应该没吵醒里间睡着的儿子。他也不拉灯,趁着天上的月色跨过门走到了空阔的院子里。

    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劳累了一天的身体发出强烈的想要休息的诉求,但心有顾虑的他却不想去睡觉,或者是说不敢,昨晚那种囚禁在一个无限循环的片断场景中的经历实在是太可怕了。

    是四百九十二次还是四百九十三次?

    记不清了,不过这已经够反常了,不是吗?对做梦来说,能记得这么精确的次数已经是奇迹了。

    可惜,不是好的奇迹,而是噩梦般的奇迹。

    其实就梦的本身来说,倒也说不上是噩梦,只不过是小学里编造的作文里一个普通的场景罢了,本就没什么意义,也无所谓好或坏,不过被困在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场景中,一遍又一遍,无限轮回,不得解脱,这才是最可怕的,称得上是噩梦般的体验。

    为什么会做这么一个奇怪的梦呢?简直毫无理由嘛。自己已经是而立之年,更是儿子都快上小学了,又为什么会沉浸在上小学时所写的作文场景中不得解脱呢?难道经历如此多的苦难,我的内心还停留在小学生的心理年龄?也难怪都结婚了七年的老婆会抛夫弃子离自己而去。

    月光下,段明辉突然发现自己很想抽烟,他知道这是自己残存的理智在尝试拯救自己于即将到来的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深渊。

    可惜,生活拮据的他买不起烟,所以最后一个可能暂时摆脱内心怪兽的机会流失了,他满脸死灰地再一次成为了自我怀疑,否定怪兽的俘虏。

    不,我还有儿子需要我照顾!惨淡的月光下,他努力地止住自己奔向掀开了井盖的井口的脚步,最后地挣扎道。

    幸运的是,他再一次凭借着对儿子的眷恋与不舍战胜了自毁的冲动恶魔;不幸的是,精疲力竭的他蜷曲在院子的一角,在疲倦中沉沉地睡着了。

    为什么在武侠的世界里总有一间叫“龙门客栈”或“有间客栈”的客栈,客栈的小二只要给钱就能告诉你上至武林至尊,下至市井泼皮的所有隐秘?为什么所有的大侠都不用为挣钱而发愁,只需每日里行侠伏义,装逼如风?为什么主角被逼到绝路却都不会死,而且跳崖后还总能得到神功秘籍,武功大进?为什么。。。。。。

    已不看武侠多年的段明辉也曾如多数八零后的同龄人那样对早期的武侠小说有过诸如此类的吐槽,但现在隐在半山腰看着那个叫萧翎的主角再一次跳崖不死,又一次满脸欣喜激动地从山底的山洞里捧出用黄绸布包裹着的神功秘籍时,他再也不去想那些千篇一律的槽点了,而是吐槽:靠,为什么我当年会想象在潮湿的山洞里藏了不知多少年的神功秘籍会是用丝绸包裹的?而且还是如此恶俗的屎黄色?难道当年上演的《铁血大旗门》里的神功秘籍导演就是用的屎黄丝绸包裹的?不过那部电视里有藏在山洞里的神功秘籍吗?《蚕翼传奇》里倒象是有,不过也不确定,那个什么“天蚕神功”有秘籍吗?倒是那蚕翼刀挺有名,有好长一段时间自己一直幻想着有一把,杀人于无形之中。。。。。。

    咦,怎么回事?下面的萧翎小子刚才不是只捧出一个一尺见方的丝绸包裹吗?那现在他手里拿着的那把“薄如翼,隐若无”的蚕翼刀是从哪蹦出来的?我当年写《飞燕惊龙》的同人小说时还把《蚕翼传奇》里蚕翼刀顺进来了?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自己那时还小,记忆不准确也情有可原。那时自己是九岁还是十岁来着?记得自己这部连名字都没有的武侠处女作还是用铅笔写的。。。。。。

    段明辉百无聊赖地第一百八十一次听自己的主角发出“豪情勃发”的扬天长啸。

    自己当年真是不谙世事啊,居然会写出这样白痴的情节,主角被恶人打下山崖,好不容易保得一命,还走****运般得了神功秘籍和神兵,不想着躲起来先练好武功再露面,反而发出“豪情勃发的扬天长啸”,这不是嫌死的慢嘛?难怪有哲人说过:没事别回忆,因为会发现自己当年二的可怕,会尴尬死人的。

    已经快两百遍了,难道非得像上次那样,重得经历自己写过的最二的片段几百遍才得解脱?这又有为什么?难道宇宙间某个大神觉得我混得还不够惨,非得逼我将自己最尴尬的想象轮回几百遍才行?

    因为睡眠质量极差,第二天早上段明辉再一次地起晚了,不仅没来得及给儿子做饭,只匆匆塞了几块饼干到儿子的小书包里就将其送到了幼儿园,甚至拼命地蹬着破二八大杠赶到厂里时,厂里的大门都已经关上了。不得已,厚着脸皮叫来了大门,倒霉催的,一月里早上不见几次的胖老板居然就坐在门卫值班室里!

    “小段啊,你嫌办公室工资低要求调到车间干活,考虑到你家里的情况,厂里答应了,可看你现在的情况,连续两天上班迟到,这让我很为难啊,厂里的规章制度你也知道,不罚你的话其他的工人会有意见的,所以这个月的奖金没了,你能理解吧?”胖老板一脸为难地说道,咋看之下,还真以为他有多为难。

    可里大家都知道,厂里近百号的工人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能顺利拿到当月奖金的,不是说你迟到,就是说你早退。即使这两样都没有,随口吐痰,破坏环境,不讲卫生,罚款五十!啥?你不吐痰,好这么热的天在车间干活,你总出汗吧?出这么多汗,你总得喝水吧?喝水多了得去厕所吧?得,又是两个罚款的理由:偷懒,耽误工作!即使你不迟到,不早退,上班不吐痰,干活不喝水,不去厕所,工作态度上找不到你的毛病,工作成绩上挑你的毛病还不是随手就来?活儿干的不地道,产品合格率不及格,涂的漆不均匀,焊接的缝隙太大,反正也没有标准,好坏全凭老板一张嘴定。

    听车间的老工人说,进厂十几年来就碰上过两次奖金及时顺利地放了下来,一次是老板休了黄脸婆,娶了秘书小三;一次是第三年小三给五十多岁的他又生了个大胖小子。

    段明辉进厂时间不长,将将近一年,刚开始是在办公室当销售,可拙口笨腮的,每月只拿着两千块的基本工资,半年前老婆离家出走后他一咬牙申请从办公室调到了车间,从脑力劳动变成了体力劳动,每月工资反倒高上一千。可惜那时老婆已经走了,很多时候他一直在想,如果早些做出这样的决定,工资从两千变成三千,老婆留下的可能会不会更大些?不过生活没有如果,跟着他过了那么多年穷日子的老婆既然选择了离开,也极可能不会在乎这每月多出的来的区区一千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