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一饭
“父亲,儿子先去采买沿途必须之物了。” 萧禄气呼呼地起身,带着两个人离开食肆,因为他实在无法忍受,与韩信这样一个胆小低贱之辈同席。 那可是一个钻人胯下的贱徒啊,而他的父亲,却是堂堂千石搜粟都尉,是昌南侯亲自点名,督护全军粮秣分配的大官! 萧何却只是点了点头,继续慢饮热汤,对有些拘谨,离案几三尺的韩信道:“别拘束,吃吧。” 韩信只犹豫了片刻,虽然眼前这位“贵人”目的不明,但他可是连漂母带去的冷饭都能厚着脸皮蹭的人,被生活逼到这份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朝萧何一作揖,吃了起来。 这孺子也不知饿了多久,虽长得身材高大,却面黄肌瘦。一般来说,久饿之人有了足够食物,都会猛吃猛喝,恨不得将案几上的陶碗漆盏都塞进嘴里。 但韩信却吃得很矜持,或者说很警惕,吃一口,就抬起头看萧何一眼,显然是个放不开的人,与寻常的洒脱轻侠大异。 萧何等他吃了几口,缓过气来,才说道: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这句话,出自,许多官吏都不知道,为何会从你一个淮阴布衣口中说出来?” 韩信没想到,萧何会如此发问。 似乎是得了萧何一饭,于他而言再非路人,又或是韩信在淮阴无人相知,他说的话读的书更无人能懂,今日总算有人询问,他便颇有些激动地,说起自己的过往。 与旁人的叙述不同,韩信自称他的父母,乃是贵族,也不知是从韩国来,还是从淮北来,故韩信从小就被教授识字,后来,他救护的那名自称“兵家”的老者又在此基础上,传他兵法,并告诉他许多做人的道理,包括萧何听到的那一句…… “兵家?“ 萧何问那老者姓名,韩信也不知,明白问不出所以然来,便道:“那我再问你,你在市肆中,手中明明有剑,却宁可受此大辱也不反击,又是为何?” 此言成功戳中了韩信的伤口,他停止了嘴里的咀嚼,鼓着腮帮子良久,才艰难咽下,说道: “兵法云,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 “主、将如此,布衣黔首也一样,休说我动起手来打不过那屠夫之子,就算我真杀了他,除了出一时之气,又能如何?私斗有罪,杀人者死,我要么被其父兄复仇所杀,要么成为杀人犯被通缉,被官府抓住,判处极刑。” 打又打不过,走又走不脱,与之死斗,为这样一个狗屠赔上性命,是心存志向的韩信不情愿的,于是在他的判断里,匍匐钻跨,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话虽如此,但大辱就是大辱,韩信能钻过那人胯下,可仍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离开市肆后,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自己长久以来期盼的“天下大乱”迟迟未来,生活却日渐窘迫,眼看连家乡都呆不下去了。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蹲了半个时辰,直到萧何的手下喊他说有贵人请客吃饭,韩信才在饥饿驱使下,跟了过来。 眼下肚子填饱,韩信的警惕心也渐渐升起,眼前的萧何衣着不俗,出手阔绰,身边还有七八个随从保护,莫非是豪贵?这样的人如此厚待自己,定有目的! 陈平这种美丈夫,得了意外之恩后,总以为对方要肛自己。韩信则不同,他离席再拜道: “贵人赠我一饭,韩信无以为报,但我虽仗剑,却不杀人!” 萧何无奈摇头,这韩信,怕是聂政的故事听得多了,以为萧何是要学那韩国严仲子,市恩厚待,要韩信帮忙杀人呢! “吾……不杀人。” 他的确不杀人,至少不需要亲自动手。 萧何笑道:“听你所述,学的也不是刺杀之术,亦非十人敌,而是万人敌。” 不过,虽然韩信号称拜兵家为师,也能时常脱口而出几句兵法,但会背和会用,完全是两码事。 接下来,萧何又问了他一些兵术,韩信却对答如流,至少糊弄萧何这个对练兵、将兵一知半解的家伙是没问题的,食肆的舍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头一次认识韩信般。 粗略了解韩信的本事后,萧何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案几上,却见黑色的绶带,亮红色的铜印。 舍吏的眼睛都快出来了,韩信也连忙下拜。 “竟不知贵人是秦吏!” 黑绶铜印,是六百石以上官吏的标志,比淮阴县令还大呢! “我乃搜粟都尉萧何,奉昌南侯之命,去南方督护军粮,眼下身边缺乏人手,韩信,你既然胸有韬略兵法,可愿意随我去军中试试?” 他补充道:“当然,是从走卒亲兵做起,不过我乃督粮官,大不必亲临前线,安全倒是安全,也能吃饱饭。” 贵人赏完饭又赏工作,换了舍吏,肯定要稽首道谢,但韩信却犹豫了,伏在地上久久未言,食肆内众人都觉得这小子是不是高兴傻了。 萧何却也不勉强,或者说,不是特别在意,他站起身来,径自从韩信身边走过,只是到了食肆边,又留下了一句话: “我饱了,你接着吃罢,吃完后好好想想,吾等的船就停在南昌亭,半个时辰后,离开淮阴!” …… “父亲,你居然要召那贫贱无行又胆小的胯下夫同行?” 萧禄得知食肆里发生的事后,左右想不通。 “那韩信无胆无能无力,他有什么本领?值得父亲如此征辟?” 萧何对儿子,远不如对韩信那么和蔼,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