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9)、先生,学生仍不如你
昨天有事耽误了,回来后码了半章,就开始各种闪电打雷…………捱到今天补上更新。 —————————— 走在这三人后头的五个人虽然介于活人盾牌在前略挡了挡,所以他们没有被直接射烂前胸,但他们每个人身上至少实挨了六、七支锋利的镖刺,血水四溅,以这六、七个闸口一同开放的速度看来,他们也没法再多活半个时辰。 而走在最后面的两个刺客,其中一人与走在前面的刺客着装一致,但他的身法明显比其他刺客要敏捷许多,并且在危险袭来时,他的出手异常狠辣果决。看见密集飞来的镖刺因为距离太近致使自己避无可避,此人直接就探出一掌,五指如勾,紧紧扣住了他身前那个刺客的后背心,将其拉近自己身前,以求能够挡得严密些。 但王炽的内里修为之强,远远超过了这个狠手刺客的估算,外加上那弹射回去的镖刺过于密集,有几枚镖刺几乎排成一条直线陆续而至,竟将那个被人当做了rou盾的刺客胸口击穿! 镖刺透体陆续而至,哪怕有rou盾缓冲了一下来势,终是只能解一时之难。不需多久,躲避在rou盾后的人胸口便多了几枚锋利的小刺! 这个狠手刺客因为及时抓活人替自己挡镖,虽然最终还是没有避开的遭了几刺,但这几刺多多少少受他拦在身前那人阻了些力道,待到刺入他的胸口时,多数没有达到切断心脉的深度,如能及时止血,命还是能保得住的。 但他着实也伤得够呛,不养个十天半月,怕是没法自由活动了。 王炽振掌一挥,即叫这群刺客几近全部陨灭,除了因为他借了那些镖刺的便宜。还因为他的武道修为的确强大到了某种可怖的程度,令那些刺客完全无法估量,故而没能心存足够的警惕,将闪避的最佳距离给疏失掉了。 王炽甫一显露武功。在场诸人几乎全被惊到。四处乱飞的镖刺终有静时,场间所有的刺客经着这样一股刃风刺雨的清扫,几近全部被打折伏地。对于王炽等人而言,此时场间危机也顿时消停了。 阮洛一直心系着那两个刚才突然倒地不起的近卫,时刻想着要尽快把他们救起,他虽然也吃惊于王炽的武功,但他本身不懂武道为何物,惊也只是惊于一个表象,并未太久的沉浸在这种情绪中。 石坪上现在四处挂着镖刺,血迹斑斑。看着颇为瘆人,但好在那些刺客已然全部被制服,阮洛凝了凝神,便要向数步外躺在地上一直没有动过的两个近卫跑去。 “不可!” 阮洛的前脚才将将迈出去了半步,他的背后就有一只手伸出。将他扣住。 他一个趔趄回转过身,一只手下意识里朝那根楼柱子扶去,却陡然扶了个空。因为当他的手指尖才刚刚触到那粗壮的楼柱,那柱子居然就陷进去了一个窟窿!而随着他的整个手掌探入到楼柱之中,那楼柱居然就像沙塑的塔被人横来一棍子,细细簌簌就变成了碎渣塌了下去! 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也不知是由一种如何可怕的力量所迫。这么粗的楼柱居然从里向外的粉碎掉了! 随着楼柱的粉化,这家茶舍二楼观景探台下的支撑力没有了,已经被那雷火丸炸出的诡怪小火苗烧出几个大窟窿的观景台顿时一角倾斜,从头顶上压了下来。 阿桐已经顾不得什么规矩了,直直伸出一手,先抓向了自家护主阮洛的衣领。便将他朝外拽。 但等到他拽着阮洛逃离火场后,他突然惊觉,那位武道功底极为厚实的皇帝陛下居然如同在人间蒸发了一般,失去了踪迹?阿桐下意识朝他们刚才待过的地方看去,就见那儿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整个茶舍的半阙都塌倒下来。连着那些被镖刺射死的刺客尸体也都被掩埋了一大半进去。 他心头狂跳,紧接着又朝同伴阿平待过的邻柱看去,就见那根柱子虽然还能立着,但柱顶也已起火,看来是撑不了一会儿了。至于原本避身在那根粗楼柱后头的阿平……此时他竟也不知去了何处! 阿桐的视线重新落回到刚才自己待过、此时已经成为一对废墟的地方,嘴上一个字也未说,心却已经凉了半截。 阮洛已经朝那废墟冲了过去,半蹲在废墟前,他就以一双rou掌似疯狂了般的在冒着火星子的焦黑建筑渣滓里翻了起来。 阿桐没有别的选择,当然会紧跟着过去帮忙。然而他才刚迈出两步,还没来得及在阮洛身旁站定,他就忽然听到一个有些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就凭你们这种速度,等到把他们两个扒找出来,估计里头的人都快给焖熟了吧?嘻嘻!嘻嘻!不如让我送你们两个一起去,你们六个人一起来也一起走,鬼道上搭个伴,也不会太寂寞……” 那尖细嗓音在说到一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时,刻意地将声线拉得极长,仿佛将这个发音并不细的字硬生生给拉细了,试图以此割破听到此话的人薄弱的耳鼓膜。 阿桐记得这声音,因为那一群刺客里就只有一个女子。不止是阿桐,王炽这边所有的人对这个女刺客都有着别样深刻的印象。 刚才王炽两掌震飞了钉在楼柱上的所有镖刺,造成一种几近无可阻挡的镖刺雨反噬,将那一群刺客削落大半,当场毙命数人。目前还能保持意识清醒的刺客,也就是走在刺客队伍最后面,并抓了一个同伴以其身体替自己挡了数下的那个狠手刺客。 然而令人无法预料的是,居然会有一个刺客完全避过了这片密集如雨的镖刺,而且还是一个从体力上评价明显弱于那些男性刺客的媚态女子! 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准确的说,她如果能做到这么完美的闪避过如织的暗器袭击,她的武功又该精深到何种程度? 这才是这群看起来武功普遍平平的杀手里,早已隐藏好的最后一记强招么? 心中数个念头电闪而过,阿桐感觉到一阵风袭面而来,他赫然抬头,正好就看见一个丽影朝他掠来。 那丽影衣袂轻飘。衬出她有些偏单薄的体格,她狭长且半含着的眼睫,有着一种天生的媚态。这样的女子或会常在红坊阁楼上轻晃小团扇遥看街上人,但此时这女子手中却只有一对锋利的钩子。钩尖寒芒点点。知道了她厉害的人,毫无疑问只会把将与勾魂女鬼相比拟。 这媚女子显然还是不太把阮洛当做一回事,所以她会先一步直取阿桐的性命。 她带着这一群杀手来取王炽的命,现在己方的损失虽然严重,但总算将目标人物拿下了。这一单生意做完,也许下半辈子几十年的衣食生活都不用愁了。 至于那最后一个还活着的小随从,原本杀不杀他都没什么价值,但考虑到等会儿她还要翻开废墟把目标人物的头割了,再才好拿回去领赏金,若放着这个小随从不杀。他肯定会来阻挠的。 反正这都是最后一单生意了,且就多付出点气力,做得“干净”些吧! 媚女子手中的双银钩锋利地划来,阿桐眼中神色一凛,身躯猛地一个后仰。也将腿、腰、背绷直倒拧成了一根钩子。双钩擦际而过,阿桐险险避过这破膛一钩,但他的前襟还是有一寸衣料被挂出一道口子,些许血沫子渗出,幸而伤得不深,暂时不管这道伤口也无碍于行动。 在躲过媚女子的迎面一钩之后,阿桐并没有立即将自己那倒扭成钩的身体正过来。而是顺势一个侧翻,滚身到那废墟近处,伸手狠命一抓,从建筑废渣中拔出一条木板来。 房顶上搁瓦的梁木大多被烧得断成几截,但阿桐这一抓的运气还不错,居然让他拔得一根整木。足有一丈来长。那媚女子的双钩虽然尖锐,但不似刀剑那样有刃口,所以即便是对金属武器来说脆弱不堪的木板,若对上的是这种钩子,倒可以周旋不短的时间。 阿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媚女子的对手。其实以他的武功深浅。只是在京都做一个富户的保镖侍从,已经足够了。但今天他遇到的是要行刺皇帝的刺客,这种刺客个个武功都不会太低,阿桐此时心里就有一个念头还比较能保持坚定,那就是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恒泰馆街区不是接待皇亲国戚、邻国邦交的重要馆驿么?多拖得一些时间,总能引得那些守卫此地的兵卒赶来吧? 何况京都不是早有传言,恒泰馆街区的守卫力量只是略薄于皇宫大内一些,所以只需再拖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救的吧? 阿桐没有参与到刚才王炽与阮洛的攀谈之中,所以他无从知晓,恒泰馆街区传言中固若皇城的守卫网很可能在今天破了一个洞。替刺客们做内应,搅乱了这个馆区守卫正常秩序的人,很可能就是今天借给他们一万两黄金到这儿游乐的云峡钱庄大东主。 也许幸亏他不知道这个极有可能存在的内幕,所以他才能把持住心中最后一丝坚定的信念。 双膝微微弓起,将一丈来长的木板横握于身前,用以随时抵挡那媚女子手里的银钩再次划向自己的心口要害,阿桐深凝着目光,注视着二十余步外,如一只布扎的人偶一般轻飘飘悬挂在一株大柳树上的银钩媚女子。 那媚女子凌空掠过的身法如一缕烟一样,仿佛抓不着,也控制不了,但她既然能握住具有实体的银钩,那便说明她并非鬼魅。 停在大柳树上的媚女子并没有立即再向阿桐发起攻势,她只是以她那天生的尖细嗓音“咯咯”笑了两声,然后目光扫过仍然还在疯狂扒着废墟的阮洛。 阿桐心下顿生一丝寒意。 以阮洛此时的情绪状态,也许自己现在就是去硬扯,他也不见得愿意放弃那堆废墟。 自己独自面对这媚女子尚且有些勉强,倘若再拉上一个情绪失常,又丝毫不会武功的人,不知最后的结局会如何? 但阿桐当然不会放弃雇主。不论是出于道义考虑,还是今天的特殊处境所迫,他都不会在这个时候为求自保而逃离此地。若他就这么走了,以后白门的脸面便再也拾不起来了。 如今的白门虽然衰落了。但对于门人的训练实际上并未松懈丝毫,为保护雇主的安全,白门弟子也必须学习了解一些杀手行当泛泛基础的信条。 今天他看见了这媚女子的脸,他不认为这个行动诡谲的女刺客会轻易放了自己。这个女刺客如此狂妄。做行刺之事,却不似她的那些同行一样蒙起脸孔,这或可证明此女子的心狠手辣,除了目标人物,她还绝不会让行刺现场多留下一个活口。 如果躯体必将衰弱,则心不可先死于身; 如果生命必将陨灭,则义不可先死于身; 如果心神步入两难境,则守元取义; 白门之义,凛凛如野! 白门信条蓦然在脑海里沸腾开来,阿桐只觉得刚才还有些浮乱的心境。此时已经沉静在一片暖洋之中。 人最易自我困缚的行为,是不能坚持如一的做出决定,但如果这个心念可以清空杂絮,至智与心的统一,一切烦扰的事情便仿佛云散月出。变得清晰而简洁起来。 阿桐的目光依然紧紧盯着那轻悠悠挂在大柳树上的媚女子,而他脚下步履则正在以极慢的速度向阮洛挪去。 悬身在大柳树上的媚女子当然观察到了这一细节,她脸上那丝并不自然的笑意渐渐收敛了,眼神里慢慢渗出一丝狠辣,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然后她手中的双钩忽然一挫,脚尖轻点柳枝。终于再一次飞掠钩挂而来! “嚓!” 媚女刺客第二次俯身挥钩刺来,阿桐眉头一拧,无视那银钩的钩尖,只猛力挥动手中的木板,尽可能精准地斜斜朝媚女刺客的手腕扫去! 如果这女刺客不躲避,她的手腕很可能会被生生折断。而假使女刺客也与阿桐死拧上了,那么她手中的一对银钩极有可能掏穿阿桐的胸膛。 阿桐用自己的命赌这女刺客的一对手腕,这看起来是个绝对会赔的赌局。 但阿桐却在这一次赌局里胜了一回。 女刺客终是舍不得她的手腕,在银钩尖快要刮到那寸已经在她刚才第一次出手时就留下一道血痕的胸膛时,她蓦然收手。身形一个提纵,又“挂”到了阿桐身侧十来步外的一株杨树上。 阿桐身形一转,又摆出了刚才的那种防卫姿势,微微昂着头,目光始终不从那女刺客脸上移开过。 女刺客此时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这是她习惯流露媚态的双眼中,少有的一次现出偏于正常人的神情。 这小侍从居然是个不怕死的? 但她的双手可是一定要保养好,用来花银子的。今后这双手上将会有大笔的银子拨弄出去,现在只是想一想,就让人禁不住有些心情激动。 心情一变好,脑子便容易开窍,杀人的招式也多了起来。媚女刺客眼波一动,纵身再掠过来,手中银钩挥舞,却是虚晃一招,轻灵的身影从阿桐头顶上掠过去,登上那燃着熊熊火焰的茶舍楼顶,好似去了茶舍的后头。 这个举动实在太古怪,令人难以捉摸。 但阿桐并不准备追过去,就算排除了那女刺客是想行一个漏洞百出的调虎离山计,此时的阿桐也不认为,还有什么事比立即制止阮洛扒那废墟的举动更重要。 在沾着火星、或已烧成红炭的木质建筑废料中,阮洛一口气扒了盏茶时间。 他已经呛了太多烟灰进喉,开始不停的咳嗽。烟灰熏黑了他原本白净的脸庞,眼角熏出的泪液在这样的一张黑脸上划出两撇。这个时候的他与平时判若两人,几近疯态,唯独手下的动作未曾有一丝的懈怠,还保留住了他的某种性格原色。 他咳嗽着,喘息着,气流急促穿过他喉咙时发出近似砂纸在摩擦的声音,仿佛他的声带也已经被充斥着火灰的空气灼伤了。 尽管如此,他在一边翻扒的同时,口中依然未有停歇的嘶哑唤着:“伯父……陛下……陛下……”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您连那么粗的楼柱都一掌震碎了,却为何跃不出一丈远的距离? 您怎么可以就这样被埋在一堆废墟中呢? 身为一国主君的您,牵系着多少人的希冀、多少未靖之事的责任,您怎么能有事呢? 您必须无碍! 天下应该没有什么事可以阻住您的脚步。亦没有什么险境能碍着您之身躯! 在烟熏火烤的环境中呛了这么久,阮洛的喉咙里已经发不出什么清晰的声音了,他只是在拼力撕扯着喉舌喷吐着几个字眼的气流声。 他这样毫不顾及己身的疯狂行为持续得太久,一双手掌已经被断面尖锐的建筑废料刮破几道口子。在渣滓中碰撞得皮开rou绽。伤口溢出的血水混合了黑灰,黏成糊絮状物,粘得他已经脏污了的袖口,以及扒去身旁的杂物上点点滴滴到处都是。 此时的他仿佛已经忘了痛是何物,或者他已经痛到麻痹,便不觉得痛了。 而看着这一幕的阿桐焦虑地认为,无论皇帝是不是被掩埋在这堆废墟里头,阮洛都不可以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再这样多扒一会儿,阮洛那一双长期惯于用笔、摸纸张绸布的手掌会皮肤破裂得露出白森森的掌骨,他的那十根拨弄算珠灵巧如飞的手指头恐怕也会落下残疾…… 阮洛就这样只凭着一双rou掌。硬是将这一堆被火烤得guntang的杂物扒出了一个缺口。 在这个缺口里,果然露出一片衣角来,阿桐只看了一眼,不禁脸色一白。这衣料与他的穿着相同,居然……居然是阿平在里面! “平师兄!” 阿桐在看见阿平的那一刻。刚刚他还准备劝阻阮洛,此时这种念头顿时被一种心惊以及心痛的情绪冲淡。他将手中木板往脚边一撂,胡乱从衣服前襟上扯出两条布带往手掌上一缠,大约也就是把一对巴掌包裹了,十根手指头还露在外头。他就用这样一双手,蹲在这被烈火烧塌了半边的茶舍旁,与阮洛一起在烟火未熄的guntang废墟中翻扒起来! 人往往就是如此。在劝别人面对挫折的时候,自己总能镇定自处;但当同样的挫折降临到自己头上,其实自己往往也容易犯那曾经劝过别人的情绪。 所以人习惯群居且互助,互相发散不良的情绪,同时又互相传递良好的情绪。即便是在重大的天灾面前,群居的人们也未必个个都垂头丧气。总有心中希望与乐观不灭的人们,在努力活着等待转机。 然而此时此刻,蹲在废墟前的两个人已经全疯了! 阮洛早就乱了心绪,近乎疯狂,而现在唯一还能保持些镇定。来劝阻他不要再这样继续伤害自己身体的阿桐也近乎疯了。 两个被烈火高温烤得guntang的建筑废渣烙到麻木的人;两个被烟火熏得头晕眼花的人;两个心系至亲好友焦虑恐慌充满脑海的人……这两个人根本无瑕去看背后,不知道那天生媚态的女刺客什么时候就回来了,那两把锋利的银钩被她握到一只手里,而她的另一只手纤纤柔掌里,已然攒了一把尖利的小刺。 离阮洛还有十来步远的女刺客目光只在这两人的后背上略定了定,她丝毫没有犹豫,一扬手就将那一把尖利小刺洒了过来! 密集一簇的暗器,挟着一股狠劲呼啸而至,准确的刺向此时对后背全不设防的阮洛、阿桐,眼看着就要将他俩刺死并推入烟火未熄的建筑废渣堆中……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女刺客媚目中的神采变化了,她的眼瞳里映出一幅比她那缥缈如媚的行踪还要诡异的画面。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不,应该是空间在那一刻凝固……不、不,那两个疯了似的人明明还在废渣堆中挖刨着,时间怎么可能静止,空间怎么可能凝固? 但那些飞刺是怎么回事? 那一片密集如云、尖细如绒的飞刺暗器只飞到了离阮洛、阿桐两人后背还隔了寸许距离的位置,然后它们就真的“飞”了起来。 这些尖利的小刺就漂在空中那个位置,既不再继续前进,也没有因为脱力而坠落地面。而最让媚眼女刺客心惊的原因是,这些小刺是从她手里投掷出去的,自己掌控过的东西变得失去控制,还是以这样一种诡怪的场景表现这种失控,令人禁不住心底生寒。 长期从事刺杀行当的女刺客早已被打磨出一种特性,这种对危险的嗅觉。简直比猎犬闻踪还要敏感。不过,她也只是练出了敏感,对于此时她感觉到的那种危机的带来者而言,她还是太慢了。 “束!” 一个字眼带着沉闷如雷的压力。从女刺客的左侧忽然迸射过来。 女刺客下意识里一挑眉。她潜意识里认为,一切突然而至的事物,都很有可能潜藏危机。所以她并没有朝那声音的来处看去,但她也没有朝相反的方向退去。从背后偷袭是她最擅长的事,那么她又怎么会让别人也有机会这么阻挠她呢? 她朝前方飞掠出去。 从这个方向脱离那声音的直击范围,显然是最快捷的办法,她不需要在做一个转身或者侧身的动作浪费一丁点儿的时间。 然而她未曾知晓,那个突然而至的声音根本没有给她留一方空隙。那只发出了一个字眼的声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代表了一个人,而是代表着向数个人或是数十人发出的一个命令。 束。最直观的解释是要用到线。 此时此刻,女刺客才刚刚向她认为可行的方向迈出了一步,她就忽然感觉自己本可轻盈如叶乘风的双足被什么东西束住,紧接着她又感觉到自己的双腕一阵勒疼,还未等她看清手腕上束的是什么东西。足上沉重的下坠力已经硬拽着她向地上砸去。 “伏!” 还是那个沉闷如雷的声音,还是只叱出一个字,而在这个字如箭矢传递过来时,女刺客已然伏到了地上。准确的说,她是被一股猛力毫不留情地扯着身子砸到地上的,直砸得她颚骨开裂,口中细白牙齿也被砸出几颗。鼻下唇边全是血沫。 她手里的一对尖锐银钩也早已被砸脱出去,“叮叮”在坚硬平整的石板地上滑出老远。她何止是一双手腕脱节了,连她手臂的骨骼差不多也跟她双腿的骨骼一样起了裂痕。 没有谁要向她行偷袭之事,对于那个发令者,以及他的下属而言,就凭这媚眼女子的本领。用最直接的方式抓捕已是绰有余力。 束缚二字是一个意思,而束伏二字却是两件事。 这个从声音至此开始还一直未现出过本人身影的发令者,最终还是道出了一个“缚”字,这仿佛有些多余,但他的下属们得令后绝不会做出多余的行动。 只用了片刻工夫。仿佛被摔碎在地的瓷人一般的女刺客又被一股几近无形的力量掀起,在离地半人高的空中几个旋身——这旋身的动作并不优美,而是像一截木桩被人握在手心里搓一般的僵硬——女刺客的身躯就像侧着抛上半空,然后被几条鞭子一阵抽打的陀螺。 等她再次被四条极细丝弦传来的力量摔砸在地时,她那原本柔软的躯体就真得像一根木桩那样笔挺而僵硬了。她身上纵横交错缠了数十道丝弦,仿佛一枚结丝到一半的蚕茧。 她趴在地上,连一丝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浑身散架了似的痛苦,此刻真想立即昏厥过去,但那些束缚了她的丝弦竟不允许她如此,不时的突然束紧又突然放开,贴肤的丝弦断断续续传来一种割裂肌理深处的痛楚感,连续刺激着她已经濒临崩溃的神智。 也许此时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宗门为每一个刺客准备了毒药,或淬炼在发钗之中,或注入假牙的缝隙里,这对于生者而言,可能称得上是一种残忍的规则,但女刺客此时却深切的体会到,宗门这么做是多么的“体贴入微”。 对于寻常人而言,死亡最可怕的地方往往就在于死后的虚空。而对于刺客而言,死只是窒息的那一瞬间,最可怕的是死前还要承受无尽的痛苦。 女刺客满身满心皆是痛苦地想道:这个捉了她的人,也是个“体贴入微”的人呐! 她现在下巴合不上,手脚动弹不得,不仅死不了,还偏偏也晕不过去,这种不留丝毫空隙折磨人的方式,究竟出自一个怎样的人之手? 女刺客大抵能猜到。这个人便是那位无论在京都官场还是在武林都享誉盛名的武神大人,但她还未有机会一睹这个叫厉盖的武道至高强者长了一张什么脸。 然而她现在根本无力抬头,面朝下方瘫软趴在地上的她只能听见一个微微撼动地板的脚步声快速走近过来。 厉盖终于来了。 当他第一眼看见烧得半塌的“雨梧阁”时,他的心头也是顿起轩然波澜。但与此同时,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镇定。 他只是掀起一股掌力,就叫那女刺客挥洒而出的密云针刺全都变成了柔软无力的毛毛雨,先替那两个正疯了一般刨掘着火渣的后生解决危险。 而当那女刺客被厉盖的两个影卫以极快的速度掷丝捆扎,并重重摔砸在地时,发出“轰—”的一声闷响,蹲在火渣堆前的两个疯子里头,阿桐总算稍微回过神来一些,刚刚侧目,他就对上了一双虎视之眼! “把这两个人挪开!” 厉盖在到达废墟前。制服了那个女刺客后,发出的第一个命令不是掀开那些极有可能埋着人的火渣,而是叫下属把那两个正在扒火渣的人挪去一边。 此时的阮洛仍然丝毫不为背后的巨大声响所动,他仿佛被某种精神强撑着躯体,顽固的朝火渣里翻着。一刻未停止过。经过他的不懈努力,渣火堆里阿平的身形已经现出大半。 但他亦为了这个成果付出了惨不忍睹的代价。他的双掌上,已有几片皮肤被断面尖锐的建筑废料剔落,但看不到是不是已经露出手骨,因为黑灰与血水糊得他满手都是…… 厉盖带着的一队侍卫里,离前面最近的两人得令冲出,一左一右将阮洛、阿桐挟抱了肩膀挪走。 阿桐的情况稍好些。阮洛则是已经站不起身了,几乎是被人拖着离开那渣火堆的。 可是,尽管他已经被人大力挟着离开了那堆废墟,他的双手竟还保持朝着前方翻扒的动作!那挟着他的侍卫看了一眼他明显发直的瞳光,默然叹息一声,一记指印将他送入了昏睡之境。 “盾卫格挡!” 随着厉盖的这第二声号令。十名手持铁片编藤盾牌的兵卒同时出列,在废墟前架起了双层的盾阵,如构成一幅巨大的行走屏风,将那废墟与废墟对面的百余名禁宫内卫的视线阻隔开来。 厉盖的视线已经从阮洛在废墟堆里扒出的那个缺口中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衣料,能让阮洛如此疯狂抛掘的被掩埋者。其身份不言而喻,而如果里面被埋的真的是皇帝本人,那么无论他是生是死,有未受伤流血,这样有损帝王颜面的一幕都不能直接让他今后要统束的下属看到。 帝王的脆弱,因其身份的特例,所以必须被当做秘密来包裹,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当盾卫屏障正在构成的同时,厉盖的第三道命令已经发出: “短刀卫,清除障碍!” 七名提刀侍卫立即领命上前,一人来高的废墟在他们同时着手掀移下,很快矮了下去。之前由阮洛扒开的那半截豁口很快得到扩张,废墟下的人、具体说来是两个叠在一起的人现出了完整的身形。 被盾牌屏障挡在废墟外头的阿桐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如何,他很担心自己师兄的安危,同时还很焦虑,怕这些皇家侍卫会不会误把他的兄弟当成刺客办了。看着盾牌屏障后头,不断有建筑废渣自左右掷出,在两旁很快堆积,阿桐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我的兄弟阿平也在里面!” 阿桐的声音穿过盾牌屏障到达厉盖耳中时,厉盖的视线也已经落到了面部朝下趴在灰烬里的那个人身上。 这个替王炽挡了半边楼檐轰塌撞击的男子,后背已经是一片血水模糊,不知他此时是否还有气息。而在他略微有拱掌向上支撑之势的双臂下,王炽的玉冠露出了半截。 果然在这废墟下找到了王炽,厉盖的心情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自从担任了这个大统领的职务,他没法继续再做王炽的影卫,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形影不离的护卫。所以在最近这几年里,他就一直没有松懈的陪王炽练武,助其尽可能的提高自身武艺。 身尊为一个君王,身边当然随时带着充足的护卫人员,但这些都是外力,是外力就无法与个人完全贴合。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可以在最难预料的危险面前得以自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