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4)、微妙
~ 在敛了散漫之意后,杨陈问向莫叶的话语里仿佛多了一种令人心生压迫感的东西。 莫叶见状愣了一下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打圆。 其实她可以装傻一笑,也就避过了。毕竟她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的年纪,还是个女孩子,最差是有些滑头,不可能恶劣到狡诈那个地步。 东风楼的过客生意不少,使得在过往的日子里,杨陈也有机会在楼门口揽到些生意,甚至还可以跑一趟远途赚点大的。与此同时,杨陈与楼里主事的九娘有缘识得几面熟。对于刚才才由九娘委托送过一趟的人,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在前头,他心揣的态度也会较之对待其他客人不同,显得亲缓一些。 至于杨陈眼中的那丝压迫感,只是很自然的流露,是走南闯北惯了的人自然磨练出的神采。他心里虽然是有一丝质疑,但那也是很浅淡的所为,他眼中的神色是没有过于刻意为之的。 只是莫叶自己正身在事中,在问杨陈问题时,心里还在想着几天前那凶险万分的一幕,分神之际忽然感觉到杨陈的质疑目光,她自己本身的历练又有限,一时倒是把事情想复杂了,难以自拔。 “其实……”就在这气氛隐隐变得有些窘迫的时候,马车内坐在她对面的王哲迟疑了一声,很快便说道:“即便是牲口,身上也是有xue窝的。并且,有的xue窝在受到力刺之后,出现的反应也是与人的xue位被封相似的,例如麻痹、剧痛。如果是一匹温顺的马无缘无故突然惊癫,被点xue的可能性不小。”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王哲的开口等于是代替杨陈解答了莫叶的问题。而车上其他三人闻得此话,皆是目色微微一动。 其实这会儿的杨陈还没有准备去解答莫叶的疑问。至少在他回答之前,是要先了解一下莫叶的心理动机是什么。这个时候王哲的代为回答,算是在抢话了,并且王哲的解答未免有些细致专业过头了吧? 难道他没有听出我刚才的质疑?难道他习惯如此对人不设防备?杨陈不动声色的看了王哲一眼,又在心里摇了摇头。他不相信王哲是这样心思简单的人,但同时他又想不出王哲忽然这么直白主动的理由。 莫叶也是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王哲一眼。不过,让她感觉意外的,只有一小部分是因为王哲的博学,更多的是因为他的回答与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问题,竟是那么契合! 难道这只是碰巧而已么?莫叶慢慢低下头。眼中复杂神情浮乱了一会儿,才渐渐隐去。 她现在还不知道王哲的身份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但王哲却知道她是谁。对自己来说,代表着的是怎样的责任。 虽然王哲也是刚刚才从远离京都几百里之外的泊郡陪同阮洛回京,刚刚安顿好阮洛的新住处,还没有足够的时间了解他这个meimei的全部生活履历,但在这几天里莫叶遭遇了什么。他却是清楚的。 他自然很容易想得明白,莫叶问杨陈的那个问题,其真正的动机是什么。同时他还从莫叶主动提及这个问题里看出,meimei对那惊马伤人之事,心中是存在疑窦的,但也因此。他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有惊讶、疑惑和担心。 王哲惊讶于他这个meimei的心思如此细腻,在自己身处十分危急的时刻还能观察到那驾马之人身上的异端;疑惑的是她真的能注意到这些么?这也太超乎她的年龄所能包容的思考范围了;担心的则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成立的,那么京中不知还潜存多少对meimei的不利因素呢? 但不管怎样,meimei要问、想知道的问题答案,他这个做哥哥的能解答到的,就顺水推舟的解答一下吧。 即便自己刚才的那三条设想没有全对。至少了解到这一问题后,meimei以后在路过有马的地方时。可以心思透彻的多留一个心眼吧! 在王哲讲完那番话后,车上四人一时再无人开口,在这顷刻之间,几人皆是思绪隐转,特别是王哲、杨陈与莫叶三人之间那一触即过的目光,其中所含的微妙意味,他们各自清楚,但并不能相互解透。 这会儿几人当中,心中所想独有不同的,恐怕只是同样不语的阮洛了。 阮洛坐在车中靠后面朝车门的位置。因为之前大家正聊得畅快,门帘就被卷了起来。可能是平时需要静养的日子占了生活的一大部分,促成阮洛的性子偏向喜静,尽管随着大家伙也打开了话匣子,但还是显得话少许多,倒是不时会朝车门外看,不紧不慢扫视着街景。 在王哲开口后,正悠闲看着街景的阮洛收回了目光看向他,眼里毫不遮掩的流露出新奇神情——几人当中,恐怕只有他一人是单纯的很惊讶于王哲的见识吧! 但很快,他的目光就慢慢向下移,落在了王哲怀抱的那一摞帐册上——他不仅想法简单,神情直白,就连他此时的心中所想,在王哲看来,也是昭然若揭的。 王哲平覆在帐册上的手忽然屈起一指,轻轻敲了敲。阮洛见状,果然有所预料地抬起目光,正好看见王哲眼里向他投来的眼色。阮洛顿时心下了然,沉默着吁了口气,微感无趣地移转目光再朝车门外看去。 ‘赶走’了好友的某种求索,王哲也已意识到车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从自己刚才的那一番沉思中回过神来,倏地一笑,他又道:“但是,我不会告诉你,那几个xue位具体在什么地方。” “这么说来,这位客官,您是知道那几处xue位的,对吧?”杨陈的眼角已现笑意,“你该不会……” “别乱想。”王哲立即摇头摆手,“咱们现在可是一辆车上的人。” 车上其余三人忍不住一齐笑了起来,王哲也“呵呵”笑了两声,同时还用眼角余光看了莫叶一眼,就见她笑得很开心,已然是一副把刚才那个问题抛之脑后的样子。 王哲的回答,既达目的,随后又恰时小小耍了下无赖,惹得几人一起又笑闹了几声,活跃气氛的能力可谓不一般。这可能是因为他常年游历四方,打交道的人多了,在交谈这方面练就不俗的观察和宛转力所致。 宽阔的商道在不知不觉之间已转了方向,马车进入东城区,安顿阮洛的宋家所在,地处城东振声街旁。 只有极少的人知道,那处宅子原本是准备作为刚刚回京,沉冤得雪,正要官复原职的林杉的住所。然而眼看就要继续为当今天子效左膀右臂辅佐之劳的林杉,眨眼间又遭劫命陨。振声街旁的这所宅子原本的真正用途是什么,就此永远压在知晓此事的那寥寥几个人心底。 虽然林杉之前也有过比较招摇的进出这处宅子的经过,但只是那么一两次。在京都居民一天变几个花样的汪洋聊资当中,这点行踪就如小雨拂地,还没击出浅痕就已经消散,京都百姓对此忘得也快。 即便还有为数不多的人记得这档子事,大概也记不清确切方位了。更何况现在,这处宅所的大门上,只挂了几天的‘林府’烫漆大匾已经被一块‘宋宅’字牌替代。 而关于此事,皇帝并没有将具体之处透露给他远游刚刚归来的了林杉在不久前被害的事。 王哲知道林杉与父亲之间的结义之重,甫一知道林杉的事,他十分震惊,也非常焦虑的想要了解、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早日查出那些贼人的来头祸首。 但念头一转,王哲不禁又思触到了父亲此时的感受,迟疑起来。几年未回,父亲才刚过四十的年纪,眼角的皱纹似乎又多了一些,眉头也愈发习惯性的皱起。王哲不想惹父亲苦恼,至少在近段时间不要多提此事。 已经开春了,民生社稷水利等等事务又会生出不少,递往御书房的书桌上。顾及这些,王哲便暂时压制了心中的疑惑与愤怒,考虑等朝务稍闲一些时,再与父亲商讨此事。 王哲不知此事详尽,阮洛自然也不知道。莫叶更不知道,在林杉未出事之前,对于新居所的事,他亦是丝毫没有透露给莫叶。不止是此事,似乎一直以来,林杉在许多事情上对她都瞒得极紧。 眼看目的地快要到达了,一行四人渐渐停歇了闲聊,各有自己的些许打算。 杨陈见天色还早,想到今天趁天黑之前,自己应该还能拉一趟活,便在心里琢磨起等会儿该去何处揽生意。 阮洛有些期待新住所的模样,但凭他对王哲行事风格的了解,又隐隐感觉,王哲这家伙估计又奢侈了一把,只是不知道他那双不省事的手又会搞出什么名堂。 见其他几人聊天渐歇,莫叶已能预料,这同车一行即将结束,她则有些忐忑,而这种忐忑是来自对新居所的未知感。 虽然她的适应能力不弱,但若地点和相处的人都换了陌生模样,她也会有暂时无法释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