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刘重民涧池送稞石
近几日各地针对稞石的事，民怨沸腾，刘进先正在烦恼，又听说刘重民把镇公所的布告撕了，还在煽动民众闹事，刘进先气不打一处来。 这还得了，前面有老子公然对抗田专员，被关了几天，刚放出来，后面儿子又接着闹事。如不杀住这股邪气，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来。刘进先把团附邹洁之叫来道：“带几个人，把胆敢煽动闹事的刘重民给我抓起来”。 邹洁之带着团丁到陈家老屋，来抓刘重民。 邹洁之带人来到，不由分说，叫团丁将刘重民五花大绑起来，推推搡搡要把人带走。刘家老汉刘祖成从床上爬起来，抱着邹洁之的腿不松手。邹洁之一脚将刘老汉踢开，头碰在石头上，顿时血流一地。哈兴忙上前扶着老父，哇哇乱叫，两人浑身是鲜血。 邹洁之正要出门，村里响起了锣声，有人在喊：“刘家屋里进土匪了”。村民拿着锄头、扁担飞快地往刘家涌来，将刘家大门堵得严严实实，冲邹洁之喊：“不许随便抓人”，“还有王法莫得？”“把人给我们留下”。 邹洁之吼道：“你们想干啥，要造反呀，我们这是执行公务”。村民堵着门，一步不让，有人喊：“把人留下”。 邹洁之见人越聚越多，这些人一点都不害怕，并且还气势凶凶，怒目相向，知道今天带不走人。便换了一副面孔道：“各位不要吵，兄弟今天是要请他到镇上去问几句话的，不是抓他，你们不要误会”。 有人喊：“哪有五花大绑请人的道理”。 一老汉上前道：“邹团附，做事莫做绝了，他不就是说了几句公道话，你们就要抓人，做事太过了吧？”。邹洁之道：“我说老辈子耶，我们当差的也没办法，吃人家的饭，受人家管，我不得不来”。 老汉道：“我们不反对新政，可新政也得叫老百姓有活路不是，莫说刘家老三只说了几句公道话，就是他领着大家伙造反，这也是被你们给逼的”。 邹洁之见带不走人，叫团丁将绳子解开，对刘重民道：“有话你到镇上给团总好好说去，莫叫我为难”，灰溜溜地走了。 刘祖成又急又恨，当天晚上一口气上不来，咽气了。 村民帮着刘重民把父亲送上山。 在汪家寨上的老大听到父亲刘祖成被团丁打死，带了几个兄弟回到家，在坟上给父亲烧了纸，叩了头后，就要到镇上找邹洁之报仇，哈兴老二也要跟着前去，被大家苦苦劝住。 老大带着老二气冲冲地上山去了。 父亲走了，两个哥哥都上了山，这个家也没有啥可留恋的。刘重民喝了一阵闷酒，借着酒劲，点起一把火，将自家房子点燃。邻居见火起，都前来赴救，幸好救的及时，只烧了一间偏厦。 刘重民也不救火，一个人跌跌撞撞来到涧池镇，径直到镇公所，见到刘进先便道：“你不是要抓我嘛，我自己来了”。上前一把抓住刘进先衣领问：“你为啥要把我老子往死里逼？你给我说个道理来”。 见刘重民喝多了，刘进先不跟他计较，高声喊道：“来人，把这个酒颠子给我轰出去”。上来几个团丁架着刘重民往外拖，街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在起哄。 邹洁之拱赶着围观的人道：“走走走，有啥好看的”。 刘重民挣脱开团丁，抓住邹洁之道：“是你把我老子逼死的，你得给我说个说法”。 邹洁之嚷道：“你老子自己病死的，关我个卵事”。 刘重民道：“不是你们收捐，我老子咋得死？”邹洁之挣脱开道：“你提着猪头找错了庙门吧，我啥时候逼你老子收捐了？你们家自己有几十石稞，该交这么多捐的，你为啥不愿交？”刘重民道：“我家明明只种了几石稞，你们却硬说是几十石稞，是啥道理？”。邹洁之道：“是多是少，你找清查专员说去，管我屁事”。 刘重民道：“我把地卖了，叫你们收个卵”。 邹洁之道：“你就是卖了地，今年的捐税也得先交上来”。说完将刘重民推出镇公所，砰地一声将大门关上。 刘重民擂着大门喊：“还有王法没有呀？”。 有人知道刘重民家的遭遇，叹息道：“好好的一家人，叫他们逼成了这样子”。有人在说：“种地还种下罪来了？什么世道哟”。 回到家里，刘重民生了一夜的闷气。 第二天一早，刘重民吃过早饭，撕下一大块白布，将头天晚上想了一夜的话写在上面。临出门时，特意穿上孝服，腰里系着一根麻绳，背着一个搭连，提了一面锣，边走边敲，后面跟了一群看热闹的小孩。 刘重民来到涧池镇中心，当当当敲了一阵锣，只听有人在喊：“快来看哟，耍猴卖膏药的来了”，引来一堆人围观。 刘重民敲了一圈锣，高声对四周人道：“我即不是耍猴的，也不是卖膏药的，本人是刘家老屋刘重民，行三。长年在外奔波，致力于国民革命。民国初成，本想与大家共享太平，但汉阴新来了个县长，变本加利征捐，想着法的搜刮民财，就连我家的荒山荒地他们都不放过，还将我父亲打死。我们祖祖辈辈都是种田的庄稼人，现在种几年的地都不够给他们交一年的捐了，这地还有啥种头？今天在这里，本人郑重向父老乡亲陈情，我家中有几十石稞的荒地，无人耕种，情意不收一个钱，无偿奉送。有哪位接手，重民我不胜感激了”。说完，又敲了一圈锣，从搭连里抽出白布，请人找来一截竹杆，将白布绑在上面，竖立在水井边。 白布一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一段顺口溜。有人高声念开了：“县长实行新政，征收税赋如山。苛捐杂税如毛，一季顶过几年。官员高高在上，怎知百姓万难。老父被逼而亡，小民只有喊天。收成不够捐税，有田不如无田。泣血广而告之，奉送祖业稞石。从此一身轻松，卸去万重负担。浪迹天涯海角，笑看地覆天翻”。 有人在喊：“快来看呀，有人白送稞石了”。有人在问：“刘家老三，你把稞石都送出去了，你吃啥呀？”刘重民道：“不瞒老哥说，我家稞石都荒了几年了，没人种，现在老父又叫他们打死了，还要收我的捐税，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情愿不要一文钱，送出去干净”。有人在小声言论：“这稞石不是好接手的，拿到手上就要交捐，哪个交的起哟”。有的在说：“这几天到处都有人在卖地，种不成了，不如把地推出去”，一圈人议论纷纷。 刘重民敲了一圈锣又说开了：“各位乡亲，新来的县长黑了心，苛捐杂税加了又加，逼着百姓卖田卖地，他是想把我们种地人的骨髓往干地榨，这地还能种么？去年冬里到现在滴雨未下，地里庄稼眼看就要绝收。现在正值春荒时节，可他们还要提前收取今年的五成捐税，你们说，我们拿啥给他交？”只听有人在说：“就是的，昨天他们还到我家去逼着交治安捐、人头税，这地没法种了”。 刘重民趁机道：“哪个有种的，敢不敢跟我一起到县上去，把地交给县长，这田我们不种了，看他还收不收我们的捐？”有人在喊：“对，把地交给他们，看他们收哪个的捐”，围观的群众一片声地叫了起来。 正在火头上，只见民团团附邹洁之带着一队团丁，吵吵嚷嚷地过来了：“刘老三，你胆敢聚众煽动民众造反，对抗政府新政，把他给我抓起来”。围观的百姓见状，把刘重民围在中间，不让民团抓人。 邹洁之喊道：“皇粮国税，哪个敢不交？你就是把地卖了，也得给我把今年的捐交上来再说”。民众排着人墙，与团丁相互推搡，邹洁之抽出手枪，指着前面的人道：“都给我让开，不想活命了”。 正在推搡混乱间，一人从背后照着一名团丁脑袋就是一扁担，团丁唉哟一声，抱着头滚到地上。邹洁之一见，高喊：“反天了”，对天就放了一枪，“是哪个打的？”，枪一响，民众一哄都散了。 团丁将刘重民押到镇公所里去了。 邹洁之将刘重民绑着带到团总刘进先面前，把白布展开给团总看。刘进先看了一遍，冷笑道：“刘家老三，你行呀，顺口溜编的也不错呀，今天这身行头是在演戏么？演给我看的吧？你咋编了这么好的一台戏呢？又是要送稞石？又是要到县上去交地？你咋不到省上去呢？”。 刘重民昂着头，一声不吭。 刘进先接着道：“我看你这几年在外头混，怕是赤化了吧，告诉你，现在的天，是国民党的天，容不得你们这些*胡闹。你还盼着地覆天翻，行呀，我看你是想带头造反吧。凭这一条，我就可以办你个土匪的罪名”。 刘重民道：“随你的便。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国民党，但你们做的哪一点是国民党的事？你作为涧池的父母官，你不但不为涧池人说话，还帮着吴新田敲榨百姓，助纣为虐，我不把田地送出去，还等着你来宰？你可知道，满汉阴的百姓都把你们吃人的狗东西恨之入骨了。曹颂均是外地人，拍屁股说走就走，可你走不了，你难道能当一辈子官？你不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刘进先呵呵笑着，换了一副嘴脸道：“说的是，说的好。你我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为啥要跟你为难呢？你姓刘我也姓刘，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来，我们即是本家，有啥为难之处，给我说就是了，莫把事情做的张张扬扬的，好不好？”刘进先对邹洁之吩咐道：“把绳子解开，给我本家看坐”。 邹洁之很不情愿地把绳子解开。 刘进先叫人送来茶，亲自端给刘重民：“我们兄弟有话好说，你的难处我理解。这么的，你不是要把稞石送出去吧，我把你的田接过来，也不白要你的地，照价给你钱，反正我是虱子多了不咬人。把你的难处一下都给解了，免了你家今年的捐税额，这样行吧？”。 刘重民道：“多谢本家子的关照，恕我难以从命。我争的不是我一家的理，而是全汉阴百姓的公理，你免得了我一家的捐，你免得了全县人家的捐吗？” 刘进先嘿嘿笑道：“一家子说的道理有点大了，我何偿不想少收些捐？可我这也是身不由已呀，县长压下来的捐数，交不上去就要拿我是问，不当家不知油盐贵哟”。 刘重民不想听刘进先的空话，问道：“今天抓我进来，准备是把我解到县上，还是你自己处理？悉听尊便”。 刘进先正要解释，只听大门口一阵喧哗，刘进先叫邹洁之出去看看，一会，邹洁之回来道悄悄告诉刘进先：“是一帮穷鬼闹着要叫放人呢”。 刘进先笑呵呵地对刘重民说道：“这不，我想请一家子吃顿饭，可大门口一帮人不答应，你是在我这吃，还是跟外边人去——”。 刘重民哼了一声，起身大步走出了镇公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