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又逢三月春
周札离开后,阮容突然像沈劲附体似的,开始翻着账本,整日忙着计算怎么节俭。这倒罢了,更糟心的是,算的时候必拉着阮言。 “幽谷园去年的桃、杏、梨三种果树结的果都能吃了,田伯摘了卖给庄里的人,得了好几百钱。今年我和他说了,付他五百文,让他家人帮着摘。卖的时候,让阿劲兄找个商家卖掉就好。一棵树产桃按五十斤可卖的来算,三文一斤,一棵树可余一百五十文。园子里成活桃树四十二棵,按四十算吧,能赚六千文……” 说完桃,阮容又说梨,听得阮言头都炸了,她连忙哀求:“阿妹,阿姊弄不明白这些。” 阮容也不讲大道理,只道:“阿姊,你答应阿爷照顾我的。而算这些,是很辛苦的。” 阮言看了眼憔悴的meimei,咬牙听了下去。 “再说养蚕和织布。前年有沈伯母帮着,阿姊养了五辈蚕,织了一匹锦,价一万。去年只养了三辈,织出三端锦,价六千。这些是概数——” 阮容话未说话,阮言惊喜道:“阿妹,我一年可以赚六千文啊!” 阮容扶额,她在说帐好么,阿姊这重点抓的!更关键的是,平民之家日子不是这么过的!“阿姊,我们家特例,事实上,不能这么算的。农家除了交课税,还需交布。丁男每年绢三匹、绵三斤,丁女、次丁男之户减半。” 不再关注一脸惊讶的阿姊,阮容搁笔沉思,喃喃自语着:“阮家何时才能屯田千顷! 阮言顾不上吃惊,忧心忡忡道:“阿妹……你怎么了?你要那么多田做什么?” 阮容放下账本,走到廊下,抬首望天半晌,吸了吸鼻子,方道:“不努力屯田,那我要做什么?” 言中失落之意,迟钝如阮言都感受到了。 是啊,要做什么?酿酒吗?阿妹承诺给周阿父酿酒,到现在还没动手,根本没办法动手。一到酒坊门口,阿容就什么都不知道,只剩下哭了。不找点事做,日子怎么过啊。 生平第一次,阮言有点理那个非常非常节俭的沈劲了。他也是没了阿爷,才开始爱财的吧? 沈劲打了喷嚏,却无暇顾及。稻苗已出,到了移栽之际。虽有李老丈帮衬,但沈阮两家的田一日未种下,他一日便不安心。和阮容打过招呼后,应拉着阮洛,忙活了十余日,总算把稻子全部种完。 沈劲来找阮容交代事了。 “阿容!阿康来了。按照我和李重的约定,他来换我去乌程了。我这一走,少则两月,多则三月便归,你有事让阮兄去找阿康。阿康解决不了的,就让他赶紧给我送个信。” 阿康,李重在乌程买下的伧仆。(江南之人称呼旧都洛阳南下之人为伧) 沈劲不是第一次出门了,阮容也没多废话,只是道:“多的话不说了,我这有事找伯母,让伯母再吩咐阿康就是。你放心,还和去年一样,我会……今年让伯母闷了来找我吧。” 今年她守孝,还是少出门的好。 沈劲不舍她难受,便道:“有什么想要的没?我给你带回来。” 我想和你一样出门,和你一样出仕,能要来吗?阮容嘟着小嘴道:“我没有想要的。如果非要说,阿劲兄早日平安归来,是我最想要的。” 这是、这是妻子对丈夫的期盼吧?沈劲扬起眼凤眼,无限欢愉,不知不觉间,珍重许诺:“阿容放心,我一定早日回来,你等我。” 一语双关。 三月十六,风和日丽,沈劲带着阮家剩余的一斛杜康、李家给李重带的东西,他去年攒下的些许钱物,装满了一牛车,晃晃悠悠南下。阳羡到乌程,快的牛车三四日足矣。但沈劲牛车上东西太多,行了三日,方至宋家巷。 沈劲找了片绿草肥沃之地,让两头牛进食,自己则拿出焖罐,放上米,再放点盐,熬了一罐浓香的咸粥,主食是昨晚从客栈打包的蒸饼。米香刚溢出来,沈劲就听到有人喊救命,只是声音很弱,普通的耳力是听不见的;又过半刻,米香更加浓郁,那声音更大了些。 沈劲琢磨了下,这大概是普通人能听到的声音了,起身去寻。几十丈外的小道上,满地尸体,沈劲扒了一番,总算找到求救之人,一个濒死的中年人。 沈劲以不怎么娴熟的手法,替那人包扎了一下,又给那人喂了点粥。那人醒来后,声称是乌程八里店的商人,名李河。行商归途中,因太湖水面近来不太安稳,改走了陆路。结果,没让水匪抢了,却让山匪给劫了。幸好,他聪明来一把,装死逃过一劫。 对此,沈劲看了李河一眼,小声嘀咕道:“聪明什么!哪有休息时,找个羊肠小道休息的……” 李河尴尬地红了脸,那是意外而已。顿了顿,李河脸色恢复正常,便央求沈劲护送他回家,并许以重酬。本就顺路,更何况多认识了个乌程的商户,对李重便多一分帮助,沈劲便道:“不用重酬,你把我多花的路资出了就行。”
李河被安置在牛车上,沈劲心疼老牛,自己则徒步行走。走了半日,天色微暗,远远看见个小镇,沈劲却突然停了下来。 李河不解道:“怎么停下来了?早点进城,就能找大夫了,你包扎的水平不行。” 沈劲依旧将两头牛放开,让它们吃草去,这才为李河解惑:“这片草地的草很茂盛,先让牛吃饱了,我们再进城,可以省下两头牛的嚼头。你那伤口没有脓,也没发烧,其实完全没必要看大夫。” 李河扫了眼吃得正欢的两头牛,不得不承认沈劲找的这片草地很不错。但是,他认为人比牛重要,牛比钱重要。至少眼前,他还指望两头牛拉他,绝不能短了牛的口粮。 “你把牛牵回来吧,你多花一个钱,我翻倍还你。” 沈劲不同意:“你的钱财,就不是钱财了吗?节俭,是种态度。” 李河吐,尼玛,搞了半天,这小子不仅长得好看,还是个文人!“行,节俭是种态度。没想到我这个市侩到骨子里的人,还能做一回文人。” 李河最终没看大夫,也确如沈劲所言,他生命无忧。之前虚弱成那样,只是饿得而已。四日后,李和过了今生最拮据的四天,二人终于抵达李河的老巢,八里店。 李河望着家门,感慨万千。先是险些丧命,而后遇到个节俭成神的臭小子。明明两日的路程,这孩子为了节省牛的嚼头,那路绕的……还有,为了省床费,两个男人挤一张破床。想着店出了“宁愿睡在荒郊野外”的话。 那样没安全的保证的事,沈劲如何肯干?他节俭归节俭,不是没脑子好吗? 进了李家宽大的宅子,李河第一件事是请护送他回家的“老牛”吃了顿大餐,上好的牛饲料!沈劲连忙拦道:“河叔,你这样不成。我的牛回头不吃草了,我怎么办!” 李和怒了:“它不吃草了,我养它一辈子!呸!老李这一把岁数,没听过吃过rou不肯吃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