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停电之夜
陆娜倚在二楼的阳台抽烟，耳边响彻天际的蝉鸣叫人心烦意燥，她舒出一口烟，却依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而这缕白烟看在楼下孩童眼中，变成了游戏开始的信号。 “白骨精出洞了！快开始快开始！” 只见巷子里的一个小男孩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对圈子里的小女孩说道：“师傅，悟空去去就回，您千万不可走出圈外！” 看来是在模仿《三打白骨精》。 “孙悟空”刚一退下，另一个小女孩“白骨精”便挎着篮子登场了。她试图让“唐僧”踏出圈子，只是这个“白骨精”说的话着实怪异，不禁吸引了陆娜的注意。 “这位长老，您要勇敢踏出舒适圈才行啊。” “白骨精”说完，突然幽幽地仰头望了过来，四目相对，陆娜惊骇地发现“白骨精”长得跟她一模一样！再看向圈子里打坐的“唐僧”，是母亲立秋？然而下一秒，“唐僧”也幻化成了她的脸庞！ 莫非…… “长老？”圈外的“白骨精”媚笑着唤陆娜。 原本在阳台的陆娜不知何时已坐在了楼下的圈子里，成了对方口中的“长老”…… 陆娜循声望去，“白骨精”已变成了女儿何淼淼，“何淼淼”看着地上闪闪发光的圈子，步步逼近。 “mama，你就没有局限吗？做设计，被那套用开的固有模式困住；待人接物，圈子就更是一道又一道了……试着走出圈外，释放一下自己吧？你看，圈在收紧，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陆娜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窗外是与梦境中一模一样的聒噪蝉鸣。 果然是梦…… 环顾四周，空调不知几时关了，书桌上是被她搁置的画纸画笔，地板上是一堆乱糟糟的废纸团。她的脸上不见平日那份胜券在握的大气，只剩下无尽的焦虑与自我争执。 “滴——” 陆娜按下空调遥控器，凉风徐徐吹来，她重新在书桌前坐下，却发现散落在椅子周围的废纸团隐隐围成个圈，圈住了椅子，也圈住了椅子上的她…… *** 何淼淼拎着灯笼和竹签回到家时，陆娜正在厨房烧火做饭。 陆娜没有使用新购置的燃气灶，反而坐在土灶台前边的小板凳，不时拾起脚边的一些废纸团，和木柴一起扔进灶火里。在跃动的火光映照下，陆娜凌厉的脸部线条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 何淼淼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自顾自地走向二楼——虽说不要有“隔夜仇”，但mama陆娜看到此时拎着灯笼“上不得台面”的她，更加“不好意思承认是我的女儿”吧，还是别浪费mama陆娜宝贵的时间了…… 曾几何时，一旦没有顺mama的意，无需mama责怪，她自己便先内疚起来，而不知不觉中，她竟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害怕令mama失望，甚至不认同mama的期待。这是否勉强算是独立的一步呢？ 何淼淼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关进二楼房间，摆弄着那一沓竹签，思索着要在上面写什么好。 没多久，房门被敲响了。 “下来吃饭。”大概是因为下午的事，mama陆娜的语气有些冷冰。 何淼淼本不想应，但想着林东白说不要有隔夜仇……无论如何，mama陆娜都主动开口了…… “哦。”何淼淼凉凉回道。 听着动静，确定mama陆娜已经下楼，何淼淼这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依然紧绷的脸，努力挤出一抹笑意，做好了自欺欺人的“和好”准备，打开门慢吞吞地往楼下走去。 刚走到一半，家中的照明灯突然全部熄灭了，毫无征兆的黑暗让何淼淼下意识地惊叫了一声。 何淼淼本就有些怕黑，身处楼梯中段，一时之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应该是停电了，”mama陆娜的声音从一楼传来，在黑暗中似有一种叫人心安的力量，“你先站在原地别动，mama上楼拿手机照明。” 漆黑的老宅在陆娜眼中与白昼无异，年幼时隔三差五就停电的经历，练就了陆娜闭着眼睛也能在这栋房子里行走自如的技能。 陆娜快速穿过客厅，走上楼梯，高跟鞋踩在木楼梯上发出稍稍急切的“笃笃”声。和何淼淼错身而过的时候，陆娜停住了。 何淼淼瞬间感到一股压迫感，不禁往靠墙的方向缩了缩。 陆娜却是轻轻抱了抱她…… 何淼淼怔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陆娜就又“笃笃笃”地上楼去了。 这个拥抱陌生又熟悉，她几乎忘了，mama陆娜曾一次次地这样抱过她…… 六岁那年刚跟着父母初到S城的她，每当夜幕降临，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想起那天她在黑灯瞎火中拉开灯看见外婆坐在沙发上辛苦地喘着气，而她怎么也救不了外婆…… 思念、内疚、悲伤，以及对死亡的恐惧，让黑夜成了她的噩梦，她在黑暗中瑟瑟发抖，却又强忍着不敢哭出声，她害怕这样的自己会惹得父母厌烦，也离她而去……直到那一天，黑暗中的房间亮起了一盏小夜灯——mama陆娜察觉到她的异样，轻轻地抱着她，一夜又一夜，直到黑暗变得不再那么恐惧…… 随着年岁增长，这段童年往事日渐在何淼淼的记忆中淡去，没想到mama陆娜却还一直记在心上…… 光束亮起，陆娜打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出现在上方的楼梯口。 小小的光束与mama陆娜眼眸中流转的光芒相互辉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何淼淼分明看见了mama眼中的关切，明亮得让人无法忽视。 或许，平日里习以为常的光亮，在不知不觉中会分散人的注意力，扰乱人的视听，此刻仅凭借着微小的光束，有些东西反而看得更加真切。 她曾一次次觉得父母在意的只是她的成绩与圈子，爱的只是面子与名利；她也曾怀抱着希望，设想父母是以她看不到的方式爱着她，结果跑去H州找爸爸何宇生得到的却是彻底的失望…… 可是，在这黑灯瞎火的停电时刻，渴望得到父母的爱与认可的何淼淼忽然愿意相信，mama陆娜是爱她的，虽然这份爱不是以她期待的方式，虽然她始终无法得到mama的认可，但起码，mama是爱她的…… 心中欣喜与沉重同时袭来，何淼淼努力让自己暂时不去想与mama陆娜之间漫长的彼此不理解、不认可…… 在mama陆娜回来暮明岛之前，她明明下定决心要像余跃和晚阿姨那样，努力传达心意，正视彼此的羁绊，试着了解mama内心真正的想法。谁知，见面以后，压力、争执、沮丧、愤慨……太多的情绪汹涌而来，不知不觉中，她今天差点又像以前那样用假装不在意地别过脸这种方式逃避羁绊…… 幸好，只是“差点”……因为此时此刻站在mama陆娜面前的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逃避的何淼淼…… 与这个爱着她的mama陆娜和好吧，在下一次的争执来临之前。 陆娜在后面举着手机打灯，两人一前一后地在一小片光亮里缓缓往下走。 “mama，还有四级楼梯就到拐角了。” 何淼淼一边走，一边提醒着接下来的步数，以免走在前面的自己挡住了陆娜的视线，。 陆娜看着前方一步一步走得很是稳当，并不时地报着楼梯数的女儿何淼淼，在这陌生又熟悉的停电里，女儿像个领路人一样领着她往前走，两人的角色似乎调转了过来…… 不知是否一前一后的楼梯带来的身高差太过悬殊，当两人回到一楼，站在同一高度，陆娜蓦然发现，印象中很是娇小的女儿已经长高了不少。 女儿是这个暑假突然高起来的吗？还是说她早已长高，只是她没有察觉而已？ 她们走到院子，发现整个小镇都停电了，多数街坊邻居都走了出来，巷子里热闹非凡。 扑面而来的晚风清爽无比，虽不及空调冰凉，但舒服程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月亮像一盏高悬的明灯，为小岛笼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白月光，伴着草丛里时远时近的虫鸣，有一种无以言表的心旷神怡。 “月娘出来了，不如咱们去巷口的老树下讲讲古？”一位老人家摇着蒲扇望着天，慢悠悠地念叨。 闲着也是闲着，大家开始各自寻找乐子——讲古的、听故事的围坐在老树下，沏茶谈天的则在自家院子摆上桌椅，孩童们更是停不下来，追逐着忽明忽暗的萤火虫…… 何淼淼与陆娜并肩站在家门口，远远地望着一盏一盏烛光陆续在小镇的民宅里点亮，梦幻不已。 “咕咕咕——” 何淼淼揉了揉肚子，有点尴尬地盯着草丛方向，说：“咳，有青蛙叫。” “是，住在你胃里的青蛙。”陆娜瞥了何淼淼一眼，终于若有似无地笑了起来，说，“进屋喂你那青蛙吧。” 方才邻居大婶热情塞来的几根蜡烛，此时正好用来打造烛光晚餐。没有烛台，便用玻璃杯代替，跃动的小小火焰在老宅里汇聚成一片奇妙的光影。 陆娜做的饭菜早已凉了，但也许是因为饿，何淼淼觉得格外美味。 “对了，明天我会去森林采风，”陆娜开口道，“可能会在森林里过夜。若没回来，不用等。” “森林里过夜？” “护林员那边有几个房间，专门给有需要的人落脚。” 护林员…… 木叶老师那张凑得越来越近、笑得无比荡漾的脸庞忽然冲进了何淼淼的脑海，而他的“我们可以一起好好探索森林的奥秘哟……”、“跟我一起迷失在爱的森林里吧！”等浮夸话语还言犹在耳…… “您是说……木叶老师？”何淼淼试探性地问道。 “看来你认识木叶。” 何淼淼：“……” 木叶老师以为她是他徒弟林东白的女朋友，如果她和mama陆娜一起去，拦在中间，木叶老师应该会收敛一些吧…… 而且借此机会可以多和mama陆娜相处，试着了解mama内心真正的想法，即使到最后依然无法彼此认同，也可以说一声“我尽力了”…… “mama，要不我一起去吧？我明天也没什么安排哈……” 陆娜眉头却皱了起来，道：“没什么安排？这几天你原本打算彻底虚度是吗？” 何淼淼正想解释，陆娜又说：“也罢，你就一起去吧，就当户外拓展了。” “谢谢mama！我保证不会打扰您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