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渔村书生
时至今日,卿珩在古籍中长的见识,甚至比天庭中的那些史官们都多。 云中君年岁要比卿珩长一些,正当卿珩在枕霞居的案前抄写古籍时,比她大了几岁的云中君,已然开始一个人在各处溜达。 那时的她,最向往的事情,便是将自己许多年间在各处的见闻都写下来,编攥成一册游记。 而作为好友的卿珩,却很了解云中君,云中君虽很喜欢在神界各处游历,也在闲时去过凡界许多的地方,见识也颇多,但她却十分的厌烦读书,每每说到读书时,她不是刻意转移话题便是缄口不言。 卿珩实在想不出来,云中君除了会讲些故事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特长。 这册游记,至今仍旧还是云中君,少时的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而已。 但即便这样,云中君仍旧是卿珩见过的一众神仙里,见识最广的女神仙。 一日,云中君从凡界回来后,特意将她在神界的一众好友叫到了她的府邸,很郑重的告诉他们,她要说一件关于神界的神仙们生死存亡的大事。 卿珩几人闻言,自然以为云中君说的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情,便都巴巴的赶到了云中君的府邸,来看个究竟。 却不料,热衷于讲故事的云中君,费尽心思将他们几人聚在一处,却又是为了讲故事。 卿珩与一众好友,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时,很是无奈,但为了不扫云中君的兴致,几人都选择了沉默不语。 云中君不顾几人脸上绝望的神情,很开心的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日子过去的有些久,云中君的原话,卿珩已记不太清楚了,但她讲过的故事,卿珩却也记了个大概。 故事的内容,大抵是这样的:“凡界西南方有个巴国,巴国的王,叫做后照,他娶了一房年轻貌美的夫人。他这位夫人,琴棋书画精通,总之什么都好,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没有什么厨艺。” 卿珩之前从頵羝山别处的神仙处听来,神界的神仙成婚之后,分摊家务时,女神仙们大都会分得下厨打扫的诸多事宜,是以,她以为天上的神仙与地上的凡人都是一般无二,却不想,这凡界的凡人,竟也可以不会做饭的。 云中君继续讲道:“这个后照并未嫌弃他那夫人,每每到用膳时,都是放下国家大事,自己去了灶屋下厨,久而久之,竟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云中君说完之后,瞥了一眼周围,问道:“这说明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答论一番。 “这个后照不是王吗,那他的家里,难道就没有侍奉的人么?他为什么要自己做饭?” “还有,这后照,娶妻时定然不知道他的夫人不会做饭,要不然为什么还要娶她?” “这个后照视国家大事如同儿戏,却很在乎他的夫人。” “在凡界,竟是男子做饭打扫么” 之后,不得要领的众神们互相望了几眼,最终还是一脸的茫然的望着云中君。 卿珩也摇了摇头,当时怕是除了云中君自己,众人大抵都没听懂云中君的这番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云中君见众人一脸迷茫,有些着急,忙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这意思就是说,凡界的人,若在一起过日子,便少不了柴米油盐,意思是,若是有一个男子,愿意为一个女子下厨做饭菜,那这个男子便是真的很爱她。这便是凡人的爱情。”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众人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卿珩这回也听懂了,云中君大抵是想说,凡人不论是什么身份,要想找一房漂亮的媳妇,有一身好厨艺是必要的。 虽然卿珩觉得,讨媳妇和厨艺好不好这两者,好像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此番既然这么老远来的跑来了,就不能白来。 此次云中君只为了讲一个故事才将他们找来,那她料想,云中君要讲的这个故事,应该也是很要紧的,为了能将故事听完,她还是跟着众人点了点头。 云中君见众人点头,很是满意,继续讲道:“神界之中,修炼乃是神仙立身之本,而许多神仙,全把修炼之事抛在脑后,要知道,若是法术不济,可能会累的做神仙的这辈子浑浑噩噩的度过。” 随后云中君结合了自己在神界里的所见所闻,总结出这样的一个道理:“神界嫁娶之事,只看修为与门第,就比方说,有一个男神仙,出生在好的门第,自然能娶的到同样门第的女神仙;若是没有好的门第,也不打紧,他自己若是勤奋,也能修得一身厉害的修为,找一个同样厉害修为的女神仙;但若再退一步,门第与修为都不算是很好的,若是愿意承了家中洗衣做饭的差事,也能有一个好的女神仙嫁给他。这便是神仙的生活了。” 卿珩听完之后懵懵懂懂的,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云中君多年前的一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凡人有了爱情,便能在一起很好的生活,而神仙,没有爱情,却也能在一起过一辈子。 云中君说的很像那么一回事,将一众神仙唬得一愣一愣的。 众人散了之后,云中君还特意将听完她的故事后,一直懵懵的卿珩拉到一旁,举一反三的告诉她:卿珏与辛夷要想找到一个好的姑娘做媳妇,便一定得先学会做饭;而卿珩想着以后要嫁一个好的夫君,也必然要学会做饭。 可见,洗衣做饭这等小事,对神仙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彼时,卿珩少不更事,听了云中君的话后,也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回到頵羝山后,便将此事当做一件要紧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随后,拜云中君所赐,神女卿珩在凌晖殿的灶屋中,有了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 一日,她在后山玩耍时,在旸谷的小溪旁得了一尾锦鱼,她先是有些发愁的瞅着锦鱼,半晌之后,却记起了云中君曾与她说过的一番话,随即望着锦鱼,又笑了一笑。 是的,她想亲自动手,将眼前活蹦乱跳的锦鱼,做成一道佳肴。 那时她还小,尚且不明白,许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且说的好和做的好,也没什么要紧的关系。 一来,卿珩自小锦衣玉食,也不需自己动手做饭,她本人对于做饭,没有任何切实的经验;二来,她那时对于炎火咒这门术法,掌握的还不甚熟练;三来,之前并没有人教她怎样做菜,她并不知道,锦鱼在下锅前,是需要将鳞片与内脏去除的。 但这些细枝末节,丝毫不能影响她想成为贤惠的女神仙的决心。 于是,她立刻带着锦鱼,跑去了灶屋,极认真的学着凌晖殿中的仙娥们烧菜的模样,在灶下放了些木柴,之后便像模像样的用炎火咒点了火。 灶屋里的仙娥心惊rou跳,却不敢多说什么,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然而,当锦鱼下锅后,卿珩便有些后悔,她确然没有想到,下厨做菜,会是这样的难,她只不过在灶下多塞了几根柴,用炎火咒点燃之后,灶下的火便越烧越大,不过多时,连灶屋也莫名的着起火来,她看着越窜越高的火苗,一着急,忘了该怎样将炎火咒的术法解了。 于是,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没了主意的她,望着锅中渐渐升起来的浓烟,愣在了原地。 卿珏与辛夷在后山玩耍时,瞧见了凌晖殿中滚滚的浓烟,两人忙奔到灶屋,将里面愣了神的卿珩拉了出来,卿珏又从婆婆处拿了熄火轴,将灶屋的火给灭了,才算是平息了这场灾难。 秦艽与辛夷,后来还时常用这件事情编排她,尤其是秦艽,每次提到这件事时,笑的不亦乐乎的模样,让卿珩很想在他的头上,也放这么一团火。 这次深刻的下厨失败的经历,使得从灶房中出来的灰头土脸的卿珩,有了深深的挫败感。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卿珩一朝将灶屋烧了,以后见着那烧焦的灶屋,便多多少少会产生些愧疚。 自那件事之后,卿珩便对灶屋敬而远之,也否决了当日云中君的那一番话,并发誓自己有生之年,再也不会相信云中君说的任何一句话。 但世上之事,从来没有什么绝对。 单从厨艺不精的陆英,至今还未讨到老婆这件事上,就充分的证明,云中君有时候说的话,仿佛还真的有几分道理。 陆英很不胜酒力,喝了几杯,便醉倒了,卿珩费了好大劲才将他连拖带拽的拉进了房间,扔在了榻上。 她从陆英屋中出去时,却正好遇上了才甩掉赤鷩鸟,喘着气一路跑回来的鲤赦。 鲤赦很是庆幸,只是去外面跑了一圈,便将赤鷩鸟甩掉了。 他笑着望着从陆英屋中走出来,打着哈欠的卿珩,瞬间觉得,碰到赤鷩鸟之后,他还能安然的活在这个世上,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卿珩瞧见鲤赦,也笑了一笑。 卿珩此时也很是开心,不过,她笑的原因,却不是因为鲤赦活着跑回来了,而是…… 卿珩看了一眼鲤赦,一副关切的神情:“鲤赦,你回来了?” 鲤赦立马坐在石桌前的凳子上,摸着自己就要冒火的嗓子,喘着气点了点头。 卿珩走近两步,又道:“你回来实在是太好了,当下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需要你去做,不对,这里怕是只有你能做。” 鲤赦见自己终于得到了卿珩的肯定,立马站起来,冲着卿珩点了点头,费力的咽下一口吐沫,问道:“主人,什么事情,你说。” 卿珩笑着指了一下石桌上胡乱摆放着的一堆盘子,说道:“这些盘子……” 鲤赦顺着卿珩的目光望去,看到石桌上的一堆盘子时,知道自己又中了圈套。 他很是后悔,抬手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卿珩见鲤赦答应的这么爽快,一身轻松的进去客房休息了。 此时的鲤赦,已然筋疲力竭,连水都未来得及喝上一口,又跑去刷了盘子,将桌子收拾干净之后,才满脸哀怨地歇下。 两人在少华山上住了小半月,这期间,赤鷩鸟倒是经常来找鲤赦,卿珩也不去管他们,任由鲤赦与赤鷩鸟闹出了不少的笑话。 一日,起早了的卿珩,忽然兴起,想着去陆英房间后面散散步,于是她踱着碎步子,在少华山上转悠了几圈后,又在陆英种花草的园子周围多逛了一会。 她一眼便瞥见陆英园中的花草长得颇为顺眼,便心想着若能在陆英的花园里找几株漂亮的花草,过几日回去的时候,带回枕霞居去将养着,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了。 于是,她越发认真仔细的往园中多望了几眼,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有几株花草长的不错。 卿珩立马将鲤赦唤了来,却并没告诉他要来做什么,鲤赦此时睡眼惺忪,但见卿珩发了话,却也只能跟着。 路过陆英屋外时,卿珩顺手拿了一把木铲,她感觉木铲有些沉,走到园子前,很是费力的将木铲扔到鲤赦的脚下,之后一句话都没说,只用眼神向鲤赦示意一下,便转身走到一旁的石桌前坐下。 鲤赦揉了揉眼睛,待自己清醒些后,又望着卿珩确认了一遍,却见卿珩眼神很是坚定,又朝他点了点头,他无奈的垂着头叹了口气,弯腰拾起脚下的木铲,就地挖了起来。 卿珩倒了壶茶,悠哉地喝着,并未觉得一大早就将熟睡的鲤赦从被窝里拉出来,到这来挖别人的园子,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陆英的花园后是一片长满荆杞的林子,鲤赦转身时,瞥到不远处的一株荆杞树下,像是有一团什么东西,他心下生疑,放下手中的木铲,走了过去。 鲤赦以往做任何事情,三心二意是常态,卿珩专心的喝着茶,自然没有留意鲤赦跑到荆杞林子中做什么。 鲤赦走到荆杞树下,蹲下身子,将树下的东西捡了起来,走到了卿珩跟前。 一眼瞥见鲤赦手中握着的东西的卿珩,手上的茶盏没能拿稳,一杯guntang的热茶倒在她的衣襟上,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卿珩顾不得烫,一直盯着鲤赦手中的东西,胡乱的拍打了几下衣襟上的茶叶。 鲤赦手中捏着的,是一只周身白色的鸟,这种鸟在神界并不多见,它是神仙用法力做出来的用作传递讯息的,叫做传讯鸟。 因为传讯鸟是用法力做出来的,它们的身体中没有血液,所以一般不会受伤,神仙通常会驱使它们传递些重要的信函。 可眼前的传讯鸟,眼睛紧闭,身子也蜷缩在一起,已然死了许久了。 卿珩忙问:“这儿怎么会有传讯鸟?你方才是在何处找到它的?” 鲤赦转身,朝着荆杞林子指了指。 随后,鲤赦伸手取下传讯鸟嘴中衔着的布条,传讯鸟的尸体即刻化成了灰。 两人看了布条一眼,脸色异常的难看。 神界神仙们传递重要讯息时,会用自身法术唤出一只传讯鸟,传讯鸟在帮主人将讯息传达之后,便会在很短的时间内飞回去,若传讯鸟还未将讯息送到而灰飞烟灭的话,只有一个解释,使唤它的主人,已然不在这世上了。 在神界,只有修为足够高深的神仙,才有能力驱使传讯鸟,頵羝山上,婆婆与辛夷卿珏都可以唤出传讯鸟,而以卿珩现在的修为,仍是唤不出传讯鸟的。 可这也有些太奇怪了,按理说,即便神界的哪个地方出了事,求救的讯息,也应该送去天庭,这传讯鸟断不会死在少华山上,传讯鸟为何会飞至此处? 现在事情并不明郎,但这只死在少华山上的传讯鸟,却足以证明一件事:神界的某个地方,应是出了大的变故。 近几日内,可以使唤传讯鸟的神仙,无缘无故的灰飞烟灭,且传讯鸟还衔着带血的布条飞到了少华山,这件事于神界来说,并不是小事。 或许是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两人当下便收拾了行装,与陆英作别,匆匆赶回了頵羝山。 今早,南海水君发来的邸报到了天庭,上面只写着一事:南海氐人一族,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族。 而氐人族世代守护的圣物混沌珠,自然也不见了踪影。 此时,众神仙都从各处得来这个消息,神界已然炸开了锅。 一向和善的天帝,惊闻此事后震怒,当即下诏,邀一众神仙前来天庭商议对策。 诸位神仙像是都没什么高明之见,在大殿上站了半天,谁也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为着此事,已然烦了心的天帝,看着底下一众面面相觑的臣子们,靠在蟠龙雕金的座椅上,揉着额角,脸色不佳。 见下面过于清净,半晌之后,天帝还是忍不住说道:“诸位卿家,朕今日叫你们来,是为商讨南海氐人族被灭族一事,众位有什么高见,尽管说就是了。” 一个老成持重的男仙走上前两步,站在大殿中间,看了一眼四周其他的神仙,试探着开了口:“回禀陛下,如今神界人人自危,当务之急,是要先派人去南海探查,将凶手缉拿,也好安诸位神仙的心。” 天帝见终于有人说话,正襟危坐,听完男仙的话,他点着头又问道:“说的有道理,那诸位卿家,你们谁愿意去一趟南海?” 底下站着的一众神仙,恍若什么都没听到,依旧各自伫立在殿中,就连刚刚大着胆子,上前说了几句话的男仙,也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站了回去。 “难道你们是要朕亲自去南海吗?”天帝猛地站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几分。 神仙们不为所动,依旧颔首呆立。 半晌过后,众位神仙皆是没什么反应,天帝扫了一眼一众胆小怕事的臣子们,大失所望,又缓缓的坐了回去。 整个大殿中几乎悄然无声,只剩了天帝连连嗟叹。 “臣倒是有一个法子。”人群中终于有人开了口,衣着绯色长袍,执一根长杖,上前站到了殿中央。 却是平日里不多话的赤水神君。 天帝听到终于有人说话,连忙打起精神来,直起身子问道:“原来是赤水神君,神君可有想到什么良策吗?快快说出来听听。” 赤水神君淡淡的答道:“臣方才想了一想,眼下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得先派人去頵羝山一趟。” “这……”天帝自然知道赤水神君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迟疑了一阵,言语间颇为为难的说道:“圣尊一家遁世而居了几万年,早已不问神界之事,此番贸然前去打扰,我天庭,怕是会失了礼数。” 赤水神君连忙解释道:“臣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陛下可记得两千多年前,頵羝山的两位少主,曾去南海氐人族长处借得神界圣物混沌珠?” 天帝沉吟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但……” 他话只说了一半,心中似乎有些顾虑。 有顾虑是应该的,这几万年来,圣尊一家隐居在凡界仙山,与神界中人鲜少有接触,天帝自然拿不准,頵羝山这个时候到底会不会出手相助。 赤水神界接话说道:“陛下不必担心,氐人族避世而居,而神界众人,对氐人族怕是也不甚了解。不过臣听说,卿珏少主与南海氐人族长交情不错,可否请頵羝山出面,去南海一趟,以他们对氐人族的了解,怕是要比旁人更容易找出来些蛛丝马迹。圣尊一家人虽已隐居数年,但金乌一族,作为扶桑大帝的后人,始终与我神界同气连枝,此次神界出了这样的事情,頵羝山也没有道理置身事外。” 赤水神君开口,几句话便打消了天帝的疑虑。 天帝见赤水神君的这个主意不错,兀自点了头,即刻修书一封,让人带去了頵羝山,又遣了众神仙回去,回寝殿中等消息。 离开少华山之后,往回赶的这一路上,卿珩心中很不安稳,像是隐隐的担心着什么,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鲤赦见她满腹心事,也没有出言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