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我注视着他们的时候,院子里的躁动声越来越大了,金后山再次拉住了我的手。当我的步伐迈出这个四合院子的时候,我看到郁家明的媳妇郝盈盈也从屋子出来了,她怀中抱着还未长大的郁边亮,身后跟着穿着小红袄的郝妮子——她们都向我这边张望着,我看到了马维娟在偷偷地擦拭着眼睛……我在向这里的一切告别着,向这些照顾了我这么长时间的好人们告别,我要去另一个地方了。 突然,我眼睛里面再次湿润了起来,我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努力地挣脱着金后山的手,想再次跑回这个四合院子,我看到郝妮子正在向我这边奔跑过来,她就要跑过来了。但是,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前面,这个小姑娘反抗者,最终还是被那个人抱着走回了屋子,我听到这个小姑娘在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商明珠——商明珠——” 我也看到了另一个行动缓慢而却令人害怕的身影:他摇晃着弯曲了的身躯,把两条同样弯曲了的腿向前拼命地挪动着,佝偻的身躯在雪地里移动了又移动,他面孔的肌rou在凝结,嘴巴里的声音在“嗷嗷”直响,怒目圆睁着,身躯在雪地里迟缓而又拼命地移动着,像是一个发疯了的野兽因受伤而不能奋力向前一样——这个人就是已经残疾了的郁瓜瓜。 我的眼睛已经湿润了,我看到了那些敲锣打鼓的人们,还有那些吼着嗓子唱戏的人们,以及那许许多多的看戏的人儿,他们都不再热情高涨了,此刻都平静下来,转过了身子向我这边张望了过来。空气在凝结着,我在远去着,一切都在结束着,一个新的开始又向我招手着。那是一个新的未知世界!我会遇到什么?我该怎样去应对这一切? 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可怕的场景:黝黑的屋子,浑浊的空气,刺眼的灯光,蓄着胡塞的男子,那双瞪大了的眼睛……我仿佛感觉到自己,马上就要回到上海那种噩梦中去,那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噩梦啊!我开始挣扎了,我开始大声疾呼了!我的眼泪从眼眶中涌动出来,滴在了我的衣领上面,滴在了白雪皑皑的雪地里。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一个身影从后面走了上来,她紧紧地抱住了我。我看到了,这个人是马维娟。这位中年妇女撕扯着沙哑的声音喊着:“还是留下这个孩子吧,你看他多可怜啊……多可怜的孩子啊!”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了。这个人在最后几乎是哭泣了起来。我哭闹的更厉害了。 多么动情的一幕啊!我不知道当时,在场的其他人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他们也许认为我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孩子,不管是谁带走我都一样。但我当时清楚地知道,马维娟还是舍不得我走的,她非要我留下来。最后,静坐在一边的金来水,他摇晃着身躯站起来感叹道:“我明白了,这个娃儿是属于郁家的,谁都带不走了!”金后山放弃了,他放弃带走这样的一个哭闹不停的孩子。我再次蜷缩在这个四合院子里的热炕上,屋子外面的吵闹声在一刻不停歇地传播着,我开始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在我做着美梦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来到我身旁,不断地低声说着什么。有一阵子我醒来了,我却是准确地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从他们的话语中我大致明白了,在他们的思想里我已经是这里的孩子,我也已经舍不得离开这儿了——这样的话语刺痛了我的心,我再次想到了在遥远上海那些情景……在模糊的回忆与强烈的渴望中,我最终做出了一个另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决定,尤其是在第二天清晨,当我迎头撞上了郁老六的时候,听到那撕扯着喉咙的喊骂声时,我就毅然决然地实现我的“想法”:离开这儿。 那个冰冷的早上,好多人都在困乏的梦乡中,我摇晃着娇小的身躯钻进了没人注意的雪地里,并很快地顺着雪地爬上了一个很高的山坡。刚开始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全身都快要冻僵了,但一听到狗叫的时候,我就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使尽一切力气向山头的最高处爬去。 冬天的雪白花花的铺满了整个山坡,遮住了山坡上的坑坑洼洼和那些没有了生气的树枝,我磕磕绊绊地向山坡上摸索着、攀爬着,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但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离开这儿。当时的内心既有恐惧、迷茫,也有恋恋不舍,我也害怕那一直叫的不停的狗跑上啦咬住我。事实上,那条狗很快就追上我了,但他没有咬住我,只是有一个手臂抓住了我的胳膊,狠狠地抓住着。我反抗、打闹、疯狂地挣扎……一切都是徒劳!我还是被郁老六拽着,重新拖回了那个狭小的四合院子。 马维娟、郁家明、周长祖等一系列人物很快出现在我的面前,并久久地坐在我的身边,开始热烈地讨论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们以为我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就不会再做出什么事情了,但是我的一颗躁动不安、不服输的心在更加猛烈地跳动着,跳动的结果是,在这个那个深夜中,等到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我偷偷地摸着下炕,大胆地打开了门阀,从冰冷的雪地里慢慢地消失了。 我当时在惊奇,为什么没有人再来追我?狗叫声为什么消失了……大概是天气太冷了吧。 那天晚上之后都发生了什么,马角山人对此都一无所知,他们所能做的事情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但我所清楚记得的是,那个晚上,我就在冰冷的世界里,顺着弯曲到小路,跌跌撞撞地一直向前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