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我努力使自己一本正经地看着那个长辫子的售票员,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睡眼朦胧。“我没钱买票,能不能先欠着,以后再还?”我无比尴尬地问。车停了下来,我被撇下了车。太阳暖暖地照在我身上,我疲惫地伸着懒腰,发现自己已经光着脚站在路边了。这是什么地方?我睡了多长时间饥饿、寒冷、迷茫,我又挡住了一辆驰往西安的大巴,“请问一下,我现在没有钱可以坐车吗?”我问。但结果令我再次沮丧。 我走不动了,来到路边一个村子的一面矮墙下躺了下来,浑身的伤口再次使人要命的疼,我就躺了下来在无比的痛苦中睡着了,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我还是被冻醒了,什么也感觉不到,已经麻木了,就再也不想什么,又走了下去。通过了一条狭窄的道路,不知摇摇晃晃的走了多长时间,来到一个人家门口。那门紧闭着,里面有说话声,还有一股股食物的香味飘荡着。 我狠狠地嗅了几下,眼睛使劲地往里面望,可是门关得紧紧的。我又使劲地往窗子里面望,窗子也关得紧紧的。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觉得身子发冷,就再次站了起来使劲往里面望,望了一眼、两眼,三眼,我使劲地敲着门。一个高大的男子出现在了门口,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紧接着又关上了门,房间里好长一会没有动静。我再次动身,一阵寒风吹过,地上的雪片有几瓣飞起来贴在我的脸上,我没有一丝感觉地朝前走着,想到一个人多的地方去,想到一个暖和的地方去。虽然中途又停下了两次,但我又很快的启程,最终来到了一个小镇上。是夜里的几点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到一个还在营业中的饭馆,有几个男男女女正坐在一起说话、喝酒,他们醉醺醺的,有时还冷不丁的尖叫一声,让人毛骨悚然。 但我还是在他们边上那黑暗的角落里待了好长时间,就那么远远地望着,望着那热气腾腾的景象,望着那些穿着厚重衣服的、我所不认识的人,时间在凝固。有几辆车陆续从我身旁疾速驶过,雪粒夹杂着泥土和冷风直灌进人的衣领子里面。偶而会有人停下走过来,有那么一段时间看着我,但时间都不会长。 一位背着书包、扎着小辫子的孩子走到我身旁,蹲下来好奇地看我,但随即就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耳朵:“又不听话了?快点回家!”又不听话?我纳闷。这个无辜的孩子只是看了我一下,怎么就不听话了难道是她的母亲一直就不让她到处乱看吗?应该是这样的,她看了我,违背了母亲的教导。这个孩子听话地跟着大人走开了。身后又有几位年轻人走过去。我站起身来,顺着街道走了进去。 一个深陷下去的坑挡在路的中央,一辆摩托车趁着街道的灯光绕了过去,“呜呜”地开走了。我没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也没有那份多余的力气绕过去,一伸脚,一下子就掉进里面去了。进去的顺序是这样的:先是左脚脚尖落空,随后就是整个脚,其后整个小腿、腿、另一个腿、双手、胳膊、腰、胸膛、脸、头、背。进去之后就是疼痛,在疼痛中站起来,再用双手爬出来。边上站着好几个人,他们都静静地看着。我爬了出来,看着他们,没有检查身体的伤口,也没有拍身上的泥土,就那么看着他们。 他们终究看不过我,还是走了。我跟着其中一位走得比较慢的,来到一个玻璃门前,也跟着走了进去,她先进去坐下来看到我进来了,又站起来,她对我说:“不理发的话,我就要关门了。”占据了整个墙壁的一面镜子里有她纤细的腰和染得发黄的头发,我多看了一眼,闻见了一种奇妙的香味,她就把玻璃门拉了开来,把我从里面“请”了出来,那个镜子里的人不见了。 我还是想再多待一会儿,再闻一下里面那奇妙的香味。我又看着她。而她已经不再看我,而是坐在椅子上拿起了一本什么杂志看了起来。我也想看一些有文字的东西,就四下里张望起来,看到自己所面对的玻璃上粘着“招聘”两个大字,然后就没有后文了。我又瞅了起来,侧身的墙壁上也粘贴着几行字,密密麻麻。街灯光线暗淡,但是我还是看见了那些打印好、贴在墙壁上的字。我一阵兴奋。我走过去,顺着墙壁摸索过去,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墙壁的字,大大小小的字,一阵莫名奇妙的狂喜。狂喜之后,我还是陷入一种持久的低迷之中,久久地不说一句话,也不动一下。仿佛死了一般。 这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肌rou里面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抽搐,仿佛是什么东西从我肩膀或者背部的某个地方钻了进来,只是一门心思的往更幽深处钻,最后竟变成一阵阵尖痛。我惊醒来,恐慌地看见一个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的人正蹲在我身旁,他的一只手正搭载我的肩膀上,把我摇醒。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傻傻的一阵笑,笑容是那么灿烂,那么天真,我仿佛见到了天使,这不是梦吧? 他拉起我,先是慢慢地引导我在坎坷的街道路面上走着,然后就是在不断起伏上升的路面上加速,最后我们来到一面矮坡下,走进一面土洞子里。暖和啊,暖和啊,我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然后斜靠着墙壁坐了下去,身下暖和和的,接着就有水和一个什么坚硬的东西凑到了我嘴前,呼啦啦,呼啦啦!水完了,又把那看不清楚模样的东西咬在了嘴里,如狼似虎,美啊,甜啊!噎住了,卡住了,喘起粗气来了,使把劲,再使把劲,下去了,咽下去了,美啊,饱啊!睡着了,美梦啊。 醒来了,在一阵刺眼的光线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头有些晕,天黑了明了,全身都在痛,这是怎么了?睡了多长时间了,那个人呢?走出了房子是一片空旷,有雪、有土、有树木,也有鸟叫、有袅袅烟雾、有黄沙、狂风及车辆汽笛声,人呢?怎么就没有人呢?我顺着蜿蜒小路爬上去,爬到小土坡的最高处,下面是一户户紧紧相接的人家,它们首接尾、尾接首,相守在寒风中的清晨。我扶着刺剌剌的蔓草、树木走了下去,停下了是一颗在寒冬中挂着柿子的柿子树,我嘴馋地站在树下的石头上仰着脖子、伸着手臂去摘,一下、两下、三下,还是没有够着。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眼前,直到她说话前我还以为是幻觉,我的动作被一位佝偻的老妇的出现打断了。这是在偷人家的柿子吗?这是让人家逮住了吗?我想到了逃跑,同时看到了那位老人苍老的面庞,她没有愤怒,相反是一阵善意的微笑,那笑容让人心里觉得很舒坦,我顿时感觉到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爬上心头。这是上天极大的恩赐,我生命中注定要和这位老人相遇。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半山腰的破旧瓦房里面,屋子里面狭窄黑暗、阴森潮湿,有一堵炕和一张堆满麻布与瓦罐的四方桌子,还有一条足足有三米多长、占据了整个房屋的一个长柜,再就是些锄、镰刀、脸盆、锅灶之类的东西,总之,那不大的房间里满满地挤满了大大小小的东西。“孩子,饿了吧,来吃点东西。”我吃到了薯条和柿饼。 “孩子,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不回家啊?”“我……我没家。”我撒谎了,撒谎的时候我心在疼,我本不想欺骗这样一位如此盛情地对待我的老人。“哦……哦……可怜的孩子……那你就在这里住下来吧,我一个人住,没人管我这快死了的人了,你就住这儿吧!”“好,婆婆——你就是我的婆婆,我就是你的孙子,我不走了,我照顾您一辈子!”我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亲人,包括死在上海的母亲。但我就在那“琳琅满目”的房间里待了下来,睡了一天又一天,吃了一顿又一顿。在一个太阳灿烂的清晨,我走出了房屋上了山坡,砍了许多柴火搬回来。 第二天,我又帮老人做了许多家务,在此后的一连几天里,我都在不停的忙碌着。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太阳更炙热了,我离开了那位老人。多么舍不得啊!我在走之前曾向她提出过走的申请,但看到了一位孤单老人那爱恋的、充满泪水的眼睛,她怎么也不让我离开。“我要周游世界!我要去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豪情万丈地对这位老人说。我偷偷的走了。走时天还没有亮,这位老人还在梦乡中。 我走了,我还会回来的,我一定还要回来,我对自己说。顺着那山坡走下去,我不断地回头,不断地想着这位老人。有一只性情暴躁的狗拦住了我的路,它疯狂地朝我咆哮,仿佛抓住了一位从山上跑下来的贼,那声音响彻整个黑夜。我害怕了,但攥住了石头,可以发射出去击打那畜生脑袋的石头,果然一击即中!但没有达到一击毙命的效果。“唔——”它疼痛着、哀嚎着逃跑了。 天刚刚发亮时,我走出了一个村子来到马路边,狂风扑面而来,一男子从村中走出来,他把顺手提的衣服给头顶一批,就急匆匆地冲上马路,准备横过马路,却不想,急驰而至的客运车一下子就把他撞飞。那男子被撞倒在路边,其后脑勺、额头出现明显裂痕,嘴角不停的流血,浑身瑟瑟发抖。在水泥路边躺了有五分钟多,被一辆面包车拉走。悲惨啊!全是血液,顺着马路流淌着。 我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我惊恐极了,天底下竟会有这样的悲惨事情发生,但怎么离开呢?我看到了那一辆辆车,就从那辆最大车的屁股后面爬了上去,后面有人在喊,但车已经开始启动了。我在大卡车的屁股上紧紧地贴着车辆,死命扣着车。沿途不断有车辆、房屋、树木从我身旁飞逝,我任凭那凌烈的风在我脸上击打。到了,车速减慢了,到了——我一下摔倒在了地上,身上全是垃圾,垃圾的世界?垃圾的海洋,海洋的世界!这是什么世界啊?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我们人类的家园里,垃圾?我一阵阵恶心着,差点晕了过去,看到了那些做梦也许也想像不到的事情。车停下来,车里的东西一下倾倒下来,穿着破烂的人争先恐后的围了上来,动作夸张,表情吓人。后来,我在一份报纸上看到了一位记者对垃圾的报道,那些文字还是那么清晰,它们是对这种现状再好不过的描写了: 路是越走越宽,无尽的垃圾场地!脚底的黄土下埋葬着十六七年的垃圾,有几十层、几百层,人走在上面恶心难耐;可是,远处,分明是小山般的垃圾堆,有一处的竟像浪花一样散开来——人走在上面怎能停下脚步?空旷的垃圾场地上,一口钻井机“呜呜”地响着,它一个劲地往垃圾堆里钻,一个洞口不是很大的深洞在空旷的的垃圾场地上出现了。污秽、肮脏的垃圾泛着黑、绿等奇怪的颜色从钻井机的身体上掉下来,落在钻好的井沿上,冒着恶臭。苍蝇成千上万只地在人的躯体边上嘶鸣着,落在人的脸上、鼻子上、衣服上…… 佝偻着躯体在垃圾堆上谋生的人,那成千上万只环绕在人身边的苍蝇,令人窒息的空气,惨不忍睹的垃圾现场,被垃圾爬满身的人们——这一切的一切都悄无声息地在垃圾堆中发生着。一辆装载车从狼烟滚滚的道路上缓缓行驶,几十号人欢呼着在后面追赶着,一下子涌在车子的跟前,很快,随着车厢缓缓倾斜,垃圾就“呼啦呼啦”地被从车厢里倒了出来,爆发出一阵哄抢声。 在垃圾场里面的记忆如此的深刻,我死了的现在竟还是历历在目。正是通过看到城市里面人的垃圾,我才更加坚定、更加向往的向城市走去,是什么让城市里的人如此浪费?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好奇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