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此番究竟是为何
次日云低是在谢府自己的闺房中醒来的。 如若不是混身的酸痛,她真以为昨日只是一场噩梦了。 愣愣的强撑着坐起身来。一开口,声音也是嘶哑一片:“水月……” 门应声而开,水月端着洗漱的用具,朝她走来。 云低问道:“昨日是谁将我送回来的。” 水月回道:“是安石公府上的道韫女郎呢,她说女郎你贪了几杯酒,让你今日多歇息歇息。” 道韫?云低心中疑惑,那自己这一身酸痛又是怎么回事?这绝不是贪喝了几杯酒能造成的。 看来若要解惑,必得亲自去问道韫了。 想到这里,云低一掀锦被就要下床去,却因动作太突然,撕扯的下身一阵疼痛。 云低咬着唇将逸出口的痛呼咽了回去。 一旁水月只瞧得她脸色突然一白,以为还是宿醉未醒闹了头痛。忙扶着她又躺到床榻上,说:“女郎,你今日就且多歇着吧,你也要爱顾自己一些……” 云低听水月这原本一句无心的话,竟差点激得留下泪来。急忙翻身背对着她,翁着声音说道:“那你先下去吧,我再躺一躺……” 水月应了一声,自出去了。 云低这才落下一滴泪来。 爱顾些自己。 她便是想多爱顾些自己,也不防被别人欺负了。 自小到大,她命运一向不大好,可她从不曾这样觉得委屈过。不管父亲多么不喜,族人多么嘲讽,仆人多么低看……再是不得宠,她终归是谢中丞的女儿,是谢府不算女郎的女郎,何曾受过这等折辱。 云低咬着被角,努力不让自己再哭出来。 一定要知道这个毁了自己清白的人是谁,一定要……让他以命来抵。 云低这边心中下了狠心,再想想,连对方是何人都不清楚,想这些又有何用。心中更是凄惶。 家中歇了几日,始终郁郁,不但水月,连来看过她一回的谢中丞也看出些不对。云低生怕再下去要露出马脚,不敢再耽误,就带上水月再并一个粗使丫头一个壮仆,让车夫赶着车到谢道韫的府上去了。 道路还是前几天一样的道路,风景也还是一样的风景,云低却怎么也无心去赏那份清逸了。 一路无语,直到见了谢道韫。 谢道韫轻轻唤了一句:“阿云可好些了……” 才将她不知飘去哪里的神思收了回来。 道韫复又道:“这几日忙于筹备先父祭日,还未及去探望你,你可好些了么?” 云低不答她的话,只问道:“这些先不说,女郎可否告知,当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道韫见她神色有异,正欲张口回答,突然想起,挥挥手对身后侍立的婢女道:“你们先下去。” 云低一醒,也忙将自己带来的仆俾使了出去。 这四下一清静,道韫徐徐道:“前几日宴上你匆匆离去后,约后四五个时辰,一位年轻仆人将你送回,只说是他家郎君让将你送至这里,余话什么也没说。当时我便觉此事有异,可那仆人说完便走,竟不给我发问的机会。我见当时天色已晚,怕你再耽搁,谢中丞也要担心,就先将你送回去了。” 想了想,谢道韫又迟疑道:“那仆人别的不肯多说,倒有一句话,说是他家郎君让转告你,‘记清楚该记清的事’。” 记清楚该记清的事。 云低一凛,觉得这话真是熟悉,熟悉的仿佛就刻在自己脑中,经道韫这一提,突然清晰起来。 既然阿云从来都不明白自己的身份,那我今日便教阿云明白明白罢…… 那是谁。 谁在她耳边说过这样的话。 一字一句,带着警示,带着恼恨…… 那人说让她明白,让她记住。 记住什么呢? 阿云,记清楚了,我是你的夫君,我叫桓伊…… 云低猛地从塌几后站起,动作太急,袍袖带翻了面前的一盏浆。 谢道韫忙问:“怎么了,阿云?” 云低就愣愣站在那里,连眼睛也不眨,直过了半刻钟,才像是缓过来些。她低头瞧着谢道韫,微微笑了一下,“阿姐,我是想起来那日一些事了。”她说着又笑了一下,神情恍然中带着掩不住的苦涩。 谢道韫心知她今日专程来问,又这幅神情,定然是有大事。可她不想多说,道韫也不便多问,只站起身来将她袖角沾染的一点浆渍拿帕子擦了,轻声道:“阿云,不论发生什么,总归都是要过去的。阿姐只管看到你最后好好的。” 云低垂首不语。 半晌,低声道:“阿姐,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谢道韫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说“去吧。” 坐回车厢里,云低第一个动作是打开车厢壁上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把精巧的短剑。 这是谢中丞专门嘱咐她放在车里的,说是不定什么时候会用上。 随侍的水月见她拿出一把短剑,心中一惊,忙问:“女郎乱拿这东西作甚,怪吓人的。” 云低将短剑掂在手中,像是没听到她的话。愣愣的看着短剑出神。 那日似乎是自己被什么人捉住,桓伊应该是得了信赶去救自己的。最后为什么竟还是出了那样的事,中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云低想了半晌,却是记不清楚了。 究竟是桓伊折辱了自己,还是有些什么别的缘故…… 云低将短剑自鞘中拔出。 “噌”的一声,吓得水月一颤。焦急地看着云低,又不敢上前将短剑夺下,只能又喊了一声:“女郎。” 一时又记起,初遇桓伊时,他一袭青衫,临风而立,他说,你喜欢?我教你…… 去豫州途中,被西府兵卫拦截,生死之间,他突然出现,说,我来接我的贵客…… 豫州被围,他逆流而归,告诉她,因为阿云你在这里…… 一时又记起,豫州城上,他展颜一笑,郑重对她说生死与共…… “锵”短剑归鞘。 云低掀起车帘看看窗外,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 路上行人匆匆,两旁摆着的摊贩也赶着将东西收了。 喧闹的建康城,一时竟然静了许多。 云低瞧着窗外,说:“水月,你说,如果有人曾救你多次,你却对他背信弃义,他会怎么对你?” 水月疑惑地看了云低一眼,道:“既然人家多次救我,我自然不该背信弃义的对人家……” “若你偏偏那么做了呢?” “那……”水月咬唇为难道:“那自然是太伤人了,恐怕人家再也不会真心对我。” “只是不再真心对待么?” “或许还会有报复之举……” 报复之举。 桓伊,这其中,会有你对我的报复之举么? “停下。”云低突然对车外喊道:“停下,不回府了,改道去豫州刺史桓伊府上。” 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究竟是不是你。 桓府已然在望,云低掀帘正欲让小厮前去传话,却见府门里迅速走来一人。 来人大步阔走,直直朝云低的车架走来,走至车前听下一揖道:“女郎,郎君候你多时了。” 云低一看,是先前多有交道的祁连。知道祁连是桓伊面前很近的人,就问:“祁连,你家郎君这几日看着还好?” 祁连极快地抬头瞧了云低一眼,复又低下头道:“女郎,请吧。” 竟然是不作回答。 云低楞了一下,道:“也好。” 也好,正该亲自问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有无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