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倾城佳人再难得
一路上云低都在想着那副画,那真的是子敬作的么,是什么时候作的,为什么竟然题了那样的字……或者,难道子敬……或者,难道他对自己……那他才回健康就那么迫不及待的纳了镜花呢…… 就这么思来想去,云低始终没理出个头绪,但她一想到那一行小诗,便觉得心中舒畅极了。她想,她一定要拿到那幅画,她要拿了它去健康,她要亲自去问问,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此,云低一路走回刺史府都是甚为欢快的,竟丝毫未觉得累。 待回到内苑,天边已是遥遥的挂上一颗星子。 因着情绪上的愉悦,连带看满苑子的红灯彩缎都不是那么刺眼了。 倒是廊柱下面那一团黑影,怎么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那黑影突然一长,云低吓得险些惊叫出声。黑影漫步走到灯火下,云低才看清,原来是好几日未见的桓伊。 自谯郡归来,她一直没见着过他,她知道他就在刺史府,来来往往张罗婚事的人虽多,却并不用他亲自动手。不来见她,只怕是不想见罢了。 此刻见着的他,却是面含了几分笑意,“阿云倒是心情甚悦,是去哪里耍玩到了星夜?” 云低斜斜望了眼天色,心下惴惴,但看桓伊似乎是并无怒意,便小声回了一句:“我去了静竹轩看字画……” 桓伊笑意稍退,“我听柔连说,静竹轩的掌柜将你留住了?” 云低心中叫苦,却面不改色道:“周掌柜同我一见如故,定要留我鉴赏他的珍藏,我又一时好奇……” 桓伊眸光一闪。“便没有别的了?” 云低垂首嗯了一声。 “如此……”桓伊顿了顿道:“那你更衣之后随我去陪戴师用晚膳吧。戴师从谯郡来了。” 戴逵戴安道,其人在整个江左乃至建康都是声名鹊起的一个名士。他名声极大,却又极少有人能见到他,也正因此,当年族伯谢中郎才以请到戴逵为荣。 不曾想,云低这一年多来,倒是几乎天天有幸一睹这位当世大名士的风姿。 这才不过离开谯郡几天,戴先生竟也随至豫州。 却不是云低厌烦戴先生,只是,愈发觉得这位大名士的神秘之处,再无保留了,难免引以为憾。 这么想着,云低就已经随桓伊到了宴请戴先生的八角亭。 仅三人的小宴,安排的却很精致。亭角上皆挂了红纱宫灯,格外的衬出几分喜气。 戴安道已经就坐,此刻瞧着相伴而来的云低二人,面上生出几分戏谑,揶揄道:“后日就要大婚了,怎地你们还这般形影不离,便就不顾什么礼制了么?” 云低一听这话,顷刻涨红了脸,将步子放慢下来,想与桓伊拉开些距离。 桓伊却头也不回的将手一伸,将云低挽到身侧,迤迤然就顺势坐下了。 云低不防他的一拖拉,只能随着他的势也坐了下去。 才刚坐定,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又听桓伊开口道:“戴师莫怪我们无理,实在是一刻也不想与她分开。” 云低惊诧的侧过头去看桓伊,就见他也将将好侧转过头来,对她展颜一笑。那神情……说不清的暧昧,惑的云低一时都忘了言语。 戴安道瞧见这二人又是一番“深情对望”,哈哈大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云低在桌案下拽了拽桓伊,小声问道:“你是怎么了?” 桓伊面不改色陪着戴安道喝了一杯,低声回她:“不过是让戴师开心开心,你何必这么吝啬。” 云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细看桓伊的神色又看不出什么倪端,只能默不作声的拿起筷箸食不知味的陪坐着。 戴安道今日放佛酒兴好极了,一杯一杯的豪饮,却不见什么醉态。 直喝到月上中天,云低都抑不住打起了哈欠,才听得戴安道说:“阿云若是困了便去歇了罢。明日我便要走,且有几句话要嘱咐叔夏。” “明日要走?”云低讶然:“先生为何如此匆匆?” 戴安道哈哈一笑道:“有急事需去与故人相见,等不得了。你与叔夏的大婚,我就不凑热闹了。” 云低面色哂然,不知如何作答,只微微行了一礼便欲离去。 脚步方迈出亭子,又听戴逵说了一句:“当日静竹大婚,我也未去,却是因为少不更事,至今仍以为憾……阿云,你大婚时我虽不在,但一定替故人送上大礼一份……” 他说出话已经带了几分微醺,吞吞咽咽,云低回头看了一眼,只当他说了几句醉话,便转身走了。 直到云低的白色裙摆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再不见一丝踪迹,戴逵才收回目光。 执杯又啜饮了一口,才转向桓伊道:“叔夏,阿云跟她很像,对不对?” 桓伊不做声,只是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他知道,此刻他的师傅一定是又陷入到自己的回忆中去了,那问话并不需要回答,他也压根不在乎回答。 半晌,才听戴逵叹息一声,“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再难得……” 桓伊将手上杯子刻意加重,顿在木质的桌几上,发出清脆一声响,戴逵才仿佛如梦初醒。 桓伊面上柔和了几分笑意,几分莫测,轻声喊了一句:“师傅……” 戴逵苦笑一声:“叔夏,为师知道,你自小最瞧不得为师念起她……” “那是因为师傅每次念起,必是酊酩大醉,说话也不知所云。师傅是戴逵戴安道啊。” 戴逵微微一怔:“戴逵,戴安道,有什么了不起么,换不回她一丝一毫。” 这一句说出来,桓伊才真正显出几丝恼怒:他的师傅,是何等身份,竟为了一女子,自鄙到这番境地。 “叔夏啊,你才思过人,谋虑之深广为师亦不能及,但唯有一点,你不懂得什么是爱。” 桓伊睨了戴逵片刻,终究忍住没有出声反驳。 戴逵轻轻摇了摇头,自袖袋中拈出一枚极精巧的青铜物事,随意一抛,朝桓伊扔了过来。 “叔夏,这是静竹阁的符信,为师一直不肯放手给你,并非不舍得,也不是预备将它传给云低。乃是因为它的能力,在你的手中,以你的才智,足够颠覆一方政权。这才为师担心的,叔夏,你太过于凡事计算,这会使你失了本心。你知道么?” 桓伊眸中光火几番明灭,开口道:“师傅这么明白叔夏,该当知道,我是为何要娶谢云低罢?” 戴逵大笑,“叔夏,有时候,当局者即便足够聪明,也看不透自己的局啊。” 桓伊疑惑神色一闪而过,又问:“师傅若不是想将符信传给云低,何必几次三番故意向叔夏透露这个意思。” “因为叔夏一向都太聪明了,或是手谈或是谈玄,为师都很久未胜你了。为师这次一定会赢。” 桓伊呆愣了一下,“师傅,您这是什么意思?” 弯月高高的挂在树梢,只是小小的那么一弯,却照的大地满是光辉。戴逵遥遥一指:“叔夏,你看这明月虽小,却不容小觑啊。有时候只是那么一点点的念想,许能发挥的影响是难以预料的……” 桓伊思量了一番,抬头望着那一弯明月,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