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岂不可惜
赤雪城,北门之外,酒肆之中。铁镜先生放下酒碗,擦擦嘴角酒渍:“老虎,东、西、南三门之外皆有变故,为何独独北门之外无事?”洛虎丘道:“天鸦人在南,独木寨在东,蜮弓族在西。约定时日,三族之兵片刻即达。而北面的十二兽妖有玄老……呃,玄老前辈约束,不会主动生事。北门外才能有这短暂的平静。” “‘短暂的平静’?”铁镜先生不由朝酒肆之外看去。三门生变,将人全部赶到了北门这里,熙熙攘攘极为热闹。铁镜先生看着看着脸色一变:“若他们突然在这里动手……”话未说完,弓弦响,箭如雨。“杀!”阵阵杀声从道路两旁的林中传来。 “不好!”洛虎丘一个箭步冲出酒肆,双手一抖,铜墙铁壁双盾之上光芒闪烁,化为如山巨盾,挡住西边乱箭。“这老虎……”铁镜先生摇头一笑,亦冲出酒肆。一双镜盾脱手飞出,化为无数镜盾遮蔽东边。 见铁镜先生出手,洛虎丘大声喊道:“众人速速退回城中!”“退!”“快回城!”混乱的人群这才稍稍安定,纷纷朝城中退去。“停!”林中一声令下,箭雨顿停。洛虎丘、铁镜先生不敢大意,将两面盾墙合并一处,护住尚在城外之人,缓缓退回城中。“放火箭!”北门刚刚关上,又一声令下,火箭攒射,将北门外的酒肆、茶棚焚烧一空。 “退!”林中,红胜火凝神火焰之中空无一人的北门城楼,淡淡下令。“北门无主,为何不乘势破之?”她身旁的韩杀奇道。红胜火道:“韩族长,虽然水火不在,但六翼、烈日,哪个是易与之辈?更何况又有洛虎丘、铁镜从旁协助,七杀鬼面暗中潜伏。其实力比之摆在面上的南城、东城更加强大。况且我等今次只为除去洛虎丘,不必大动干戈。” 这一下韩杀更加疑惑:“若只为杀洛虎丘,为何不就此除之,反而放他回城?”红胜火笑道:“我们这边,谁能拿得下洛虎丘?何况旁边还有一个铁镜先生。”“这……”韩杀倒是一愣。这次行动只带了独木寨与蜮弓族两队弓箭手,堪称大将者唯自己一人,又怎拿得下他们两个? 红胜火继续说道:“一个人纵使如何英雄,如何多心,总会有一个地方能令他放下所有防备。而那个地方,往往就会成为埋葬他的坟墓!”“哦?是何处呢?”韩杀问道。“自然是自己家中,娇妻身旁了!”红胜火勾唇一笑,眸中冰冷。 赤雪城南,荒野之中。天鸦人刀枪齐挥,四面围杀洛虎婷。“找死!”洛虎婷双锋一摆,身随剑转。双锋所向,刀断枪折,血光飞溅。“退,”眼见近身而战不能取胜,天鸦人首领大声下令,“放箭!” 天鸦人四面退开,张弓搭箭。“风虎云龙!”洛虎婷不理四方箭矢,飞身而起。风云乍起,龙吟虎啸声中,指爪到处,血rou横飞。“啊?”天鸦人首领大惊失色,转身便走。“哪里走?”洛虎婷脚踏虚空,左手龙锋脱手掷出。锋刃落处,天鸦人首领尸分两片,落在地上。 洛虎婷上前收起龙锋,转身走出几步,却又退回将那被天鸦人当做诱饵的尸体一并带走,以免再有人上当。她走远之后,荒草深处走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人颇为惊奇:“洛虎婷的心思,竟也变得如此缜密?”却是黑雀。 他身旁的绿如蓝笑道:“人在遭逢大变之后,性情总会有些变化。只是可惜啊!”“可惜什么?”黑雀奇道。绿如蓝遥望远方的赤雪城,双眼眯起:“身不入城自可从心所愿,天大地大何处不可去得?只是何苦如痛苦龙一般,抛却自由之身而入藩篱之中,岂不可惜?” 赤雪城北,兽谷,万兽之台。玄无际端坐·台上,一手扶额一手轻轻敲打面前桌案。桌案之上一封帛书,乃是独木寨之主独木青华亲笔所写,独木青鬼亲自送来。其中所言之事却令兽谷人分两派,不欢而散。 “师尊,”水南浸拾阶而上,行礼参见,“唤徒儿来,是为何事?”玄无际挥手让他起来,指指桌上帛书:“独木寨送来此信,徒儿过来看看。”“是。”水南浸走上前去,揽书一观。却是约十二兽妖之众同取赤雪城,许诺事成之后共分福地。 “哈,”水南浸一笑,将帛书放下,“集三族之力,难道取不下赤雪城?不过是试探师尊罢了。”“你意如何?”玄无际问道。水南浸欲言又止,反而问道:“诸位师兄有何高见呢?” 玄无际敲着桌子,说道:“老大老二一言不发;老三认为机不可失,力主出兵,还说若不出兵日后必被三族孤立;老八却认为三族攻打赤雪城已不是第一次,成败难料,况且我们一向与赤雪城相安无事,不如坐观。两人不欢而散,我也很是头疼啊!” 水南浸笑道:“徒儿倒是认为八哥言之有理。三族共同起事,却不邀约我方,已是将我当做外人,此时更下书试探。即使联兵,又有何益?”玄无际哈哈一笑:“你这番言语若被老三听到,怕又是一番唇枪舌剑呐!” 水南浸道:“三哥有理,徒儿自然支持;倘若无理,徒儿断不会违心相从。况且,”他压低了声音,“万兽窟中那位,三哥不知,师尊又岂会忘却?”玄无际叹息道:“徒儿所言甚是。进来他安静不少,倒让我不安起来,”他说着起身,“我去看看他。徒儿你在这里守着。若有人问,就说我身体微恙,调养一日。”转身往万兽窟去了。 无定乡,三生石畔。羽杉自幻境脱身,恍若大梦初醒,浑身冷汗如雨。幻境所见,是真是假?施下封印是自己数十年容貌心智不能成长的又是何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这封印,仍存留在自己体内么?种种疑问袭来,令他头痛欲裂。 “啊——啊——”羽杉抱头痛呼,脚步踉跄。琴儿!琴儿!羽杉脑海忽然闪过这个名字,如同冷水浇头,令他神智一清。“琴儿……琴儿?”他四下看去,三生石畔只余自己一人,又哪有琴儿的影子? “琴儿——”羽杉大声呼喊,冲入眼前海一般辽阔的泉水中。刚刚跑了一半,忽然脑海之中,幼时一同玩耍的女孩儿、杏花村中附身琴中的琴儿,两张面孔交替闪过。“不!她不是琴儿!她不是……”羽杉双腿恍若千斤之重,再难迈出一步。 举目四顾,但见白水滔滔,无边无际,正如自己空荡荡的内心。扑通一声,羽杉倒在水中。身下漩涡缓缓现出,将他吸入其中。 岸边,少女看着羽杉被那漩涡吞没,低低一叹,满是不甘:“明明是我自小与他一起长大,为何……为何哥哥心心念念的却都是她?”“她既是你,你既是她,有什么分别呢?”无明月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走过来轻抚她肩。 少女微微一侧身,无明月的手立时落空。她神色一黯,又听少女问道:“为何当年不让我陪伴哥哥,而是将我独自丢在杏花村的木屋?”无明月叹道:“封印解除之后,羽儿已不记得你,你跟着他又有何益?” “就算这样,我也想在他身边,而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少女转过身来大声说道。无明月迎上她双眸:“当年情势所迫,你在他身边只会是你们二人都陷入危险之中。而她未曾被封印功体,在羽儿身旁可保羽儿无恙。你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在杏花村木屋长大……”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无用么!”少女声音冰冷。“不,不是这样的。”无明月忙道。话音未落,少女已瘫坐在地,用力捶打着地面:“是谁?是谁将我封印?是谁?”泉边地上满是砂砾碎石,少女的手很快便被磨破,鲜血直流。 “你不要这样!”无明月急忙上前抓住她的双手。少女却反握住她的手,逼问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无明月运转功力为她疗伤,低声道:“不是。我遇到你的时候,你便是那个样子了。” “那你是在哪里遇到我的?关于我的过往,你又知道多少?又对我隐瞒了多少?”少女急声问道。无明月将她扶起,说道:“这个,只有问她了。”“可她不是已经……”少女忽然想起什么,不再说下去。 无明月冲她一笑,拍拍她手。少女了然,回头看向泉水,不无担心地说道:“也不知道哥哥他怎样了。”“他不会有事的。”无明月安慰她一声。光芒闪处,二人已然飘摇而去。 炽雪城。自从岳长空死后,新任城守上任,这里着实安稳了一段时间。剑煮酒与佛无量入城之时并未受到什么盘查,如入无主之城。 “民不知兵。是城守有方,还是无道呢?”剑煮酒看着城中一片升平安乐,不由叹道。佛无量合十道:“阿弥陀佛!有方也好,无道也罢,不知兵戈便是安乐。难道不好么?”剑煮酒细想一下,点头道:“道兄言之有理!” 二人说笑着进入街边酒馆,挨着门口坐下。剑煮酒招手问小二要了两角酒,几盘rou菜,这才恍然想起什么,对佛无量歉然道:“哎呀!忘了道兄乃是释门中人,不能吃rou喝酒。罪过罪过!” “哈哈哈……”佛无量大声笑到,“好你个剑煮酒!岂不闻‘酒rou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哈哈……”剑煮酒亦大笑起来。此时酒rou上齐,佛无量饮酒食rou,全无顾忌。不似佛门修行人,倒像江湖草莽客。 “哼!”旁边桌上一人再看不下去,重重将酒碗砸在桌上。“兄台何故如此气恼呢?”剑煮酒一边大嚼一边含混不清地问道。那人看向佛无量,哼了一声:“身为佛门中人,连荤、酒二戒都不知么?”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佛无量问道。不料却被口中肥rou噎了一下,急忙用酒去冲。那人见了更是气愤难当:“知戒犯戒,怎为佛者?”佛无量一碗酒下肚,又咳了几声,这才说道:“兄台口口声声佛门戒律,却不知释门草创之处,众僧四下修行,化缘为生,何曾戒过酒rou?不过是后来释教兴起,徒众众多,不得不立下戒律,约束门徒而已。” “哼,”那人拍案站起,“破戒便是破戒,又何来这许多借口?”拂袖而去。“哎……”佛无量一愣,低声问剑煮酒道,“此人如何?”剑煮酒道:“虽不失正人君子之风,但未免太过热心。”两人相视一笑,起身出门追那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