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怨艾
洽闻书斋是赫赫有名的书斋,地处虽不繁华,但往日门庭若市。斋内罗集了各种孤本珍品,便是宫廷里的秘闻秘术,也是应有尽有。 大夏朝崇文,因此书斋在京中颇受重视。 德安侯府的车辆在门口停下,陆思琼原想着人多不便,然四下静谧,掀了车帘子方知除却门口立着的两个随从,不见丝毫人影。 她神色微滞,原来,这竟是相府的产业。 竹昔先一步下车,随后服侍着主子进了门,偌大的书斋尽是陈列密集的书架,不由张口:“姑娘,为何相爷会……” 伸手止了她的话,陆思琼视线定在那通向二楼的雕花红木梯上,低声吩咐道:“你在这等着。”话落,便提足。 后者一头雾水,还是忍不住扯了对方衣袖:“姑娘?” “放心,不会有事的。” 陆思琼并不担心,不顾婢子的目光,径自上了楼。 与想象的不同,二楼是间布置雅致的茶室,整面的木窗大敞,明亮宽敞。 错金螭兽的香炉里燃着袅袅清香,同那若有似无的茶香混在一起,竟难得的沁心。 那人身着绛紫长袍,背光而坐,二人视线相交,丰神俊秀的容上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语气十分宠溺:“来啦。” 陆思琼欠身,“见过相爷。” 他听了似乎很无奈,却又似透出几分纵容,“阿云同爹爹还这么见外。” 以父自称。倒是一派自然。 陆思琼并不太过在意,也不去纠正,走近了方道:“听闻昨日相爷见了家父,今日又将小女子请来,不知是打算如何处置侯府?” 开门见山,亦不兜兜转转。 秦相只笑而不语,伸手朝对面的位子做了个手势,又亲自执起茶壶,碧澄的茶水汩汩入杯,“先坐下喝杯茶吧。” 陆思琼从善如流。捧着紫砂的茶杯。摩挲着杯沿,他既不急,她亦不切。 茶是好茶,口齿留香。 “昨儿太过匆忙。许多话也没与你细说。今儿唤你过来。不过是咱们父女间的一聚罢了。” 他仍是言笑晏晏的模样。但陆思琼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对方心情并不好,是故并未说那些挑刺难听的话。 “你是冬日里降生的吧?” 陆思琼一愣。潜意识里还认为自己是四月的生辰,转念才反应过来,回道:“已经开春了,只不过那年的寒冬格外漫长,连日雪天比往年时日长了不少。” “那一年的冬日,是冷。” 秦相若有所思,端起茶杯重复道:“格外的冷。” 提起这事儿,陆思琼脑中总回荡着蕙宁公主的话,道和亲前隆昌公主在深宫里的艰苦,对眼前人的愤恨渐渐也就压抑不住,眼神亦显出冷漠。 似察觉到了这点,秦相叹道:“你娘,当初竟瞒了我这样深……” “都是过去的事。”她并不想谈这些。 秦相动了动唇,心底的话终是没言,改道:“是,都过去了。阿云你从小在国公府和德安侯府里长大,这些本不关注。 只是,如今你我父女团圆,不论你昨日说的什么傻话,我总不能让你流落在外。 你与建元侯公子的婚事虽说我心里不乐意,但事在眼前,也必不会存心坏了你的脸面,这点你大可安心。 你姑姑的话,不必在意。” 他语态极好,陆思琼听闻他不会破坏自己和二爷的婚事,戒备的心松懈不少,人也安然不少。 说到底,她的确很介意和敏郡主的那番话。 “那相爷,究竟想怎么做?” 秦相却一改强势,突然温和了问:“阿云,你是真不愿同我回秦府吗?”语含祈求:“做我相府的大小姐,不比他德安侯府的姑娘差。” “相爷,您何必呢?” 陆思琼起身直走,临了窗柩,眼看着往日络绎不绝的长街此刻不见尘埃,“当初既然做了选择,现在再执着,又有什么意思? 您若真有心,也就不会有今日了……” 她声音虽轻,听在耳中却字字利如刀刃。 秦相没有转身,听出了话中怨艾、听出了责怪,浓眉紧皱:“是她放不开这大夏江山,弃不掉皇室颜面。”亦是有了薄怒。 陆思琼无声嗤笑,似嘲似讽的讥道:“相爷怎么不说,是您放不开荣华富贵,弃不了家族荣誉?” 话落,亦觉得计较得好没意思。 明知如鲠在喉,却总想着逃避,不愿深谈。 “当年为父不过只是皇子伴读,圣上尚不曾立为储君,若让太后和先帝知晓了,秦家一族、”心中酸涩,缓缓起身,他直视着少女的背影低低道:“你娘,连有了身孕都不愿告诉我。” 这些年,他总记得那个夜晚,混在和亲队伍里的亲信回来报信,道隆昌公主自称宁可嫁去外邦异族,与他死生不复再见,也不可能随他的人回来。 袖下双手紧握成拳,他心里的恨,又有谁懂? 陆思琼闻言,只低哼了一声,“你既知自己身份低微,而她贵为当朝公主,既不能有所担当,又何苦还去招惹?” 她不愿去考虑那些国利族益,涉及亲生父母,只想看最浅的那层。 “阿云这是在怪我。” 秦相语中无力,“怪我当初没有强行带她回来,怪为父让你尚在襁褓便颠沛流离,怪为父这些年来不曾尽过一个父亲的职责,让你寄人篱下。” “相爷未免想得太多,我从没有对您存过希冀,又后来责怪一说?” 说完转身。陆思琼迎上对方视线,“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就在此时,外间传来下人的声音:“相爷,午膳备好了,您看是现在送进来还是过会儿?” 秦相没有立即应话,仍盯着陆思琼看:“陪为父用顿膳吧,你我还从未同桌共食过。” 避过视线,陆思琼摇头:“出来已久,恐家中记挂。便不陪您了。”说着一个福身。退了出去。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秦相久久没有回神。 竹昔早就焦急不已,眼见主子下楼,忙迎过去:“姑娘、姑娘。您没事儿吧?” “没事。回府。” 竹昔并不多问:“是。” 这一段插曲。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进娇园之前,陆思琼叮嘱道:“竹昔,今日我见过秦相的事。同谁都不准说,包括你娘。” 后者鲜少见她这般郑重的神色,虽不解,却应得干脆。 进了院子,书绘便道:“姑娘,今早南霜让兰阁里的阿红来传话,说四姑娘出府去了。” “知道了。” 无精打采得应了一声,半晌才道:“回头夜深的时候,让南霜来一趟。” “是,姑娘。” 月上梢头,南霜独自来到娇园的后门,左右仔细查看了番,见没人跟着,才从虚掩着的门闪了进去。 早就候着的宝笙忙引了她去暖阁见主子。 规规矩矩行了礼,南霜才开始回话:“二姑娘,一切如您所料,四姑娘前阵儿在郊外三里亭那见了众公子,便问奴婢哪位是表三少爷。” “哦?那你怎么说的?” “奴婢寻了个身形年纪都与表少爷差不多的公子指给四姑娘,四姑娘见那人一身锦衣华服并未生疑。 后来,四姑娘遣退了婢子,因此奴婢并不知她是如何结交的那位公子。” 她答得认真,继续道:“不过奴婢今早随四姑娘外出,去了城东的一家酒楼,里边候着的便是那位公子。 因着四姑娘不要奴婢入内侍奉,他们在屋里的情况奴婢并不知情,不过依奴婢看,那位公子对四姑娘殷勤得很呢。” “嗯。” 没有祸害到三表哥就好,其他的陆思琼根本不关心。 南霜却心藏担忧,“只是,二姑娘,那位公子不是表少爷,四姑娘早晚都会知情。 奴婢这回是听了您的吩咐,故意指错了人给她,回头四姑娘怪罪起来,您可要帮帮奴婢。” 陆思琼别有深意的瞅了眼她,笑道:“你这丫头这么聪明,想必早就有了应对之法,这会子求我,是想要什么?” 她可不信,以南霜的聪慧,会没想到后路。 目的被一语道破,南霜微露尴尬,然到底不再支吾,堆着笑脸回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姑娘您,奴婢给二姑娘办事是奴婢的福气,自不求什么。 只是,您也晓得,四姑娘身边有个听雪。听雪服侍四姑娘这么些年,颇得四姑娘信任,有她在,奴婢行事总归不便,您看……” “你是想我帮你除了听雪?” 南霜并不否认,只更加赔着笑脸:“奴婢也是想更好的替姑娘您做事。 听雪戒备奴婢,很多时候总让四姑娘将奴婢遣了下去,不说其他,便是有关秦家八爷的事,奴婢至今都没弄明白。 何况,听雪老劝着四姑娘,不让她去见那位公子。” 陆思瑾见不见外头那男子倒不是陆思琼关心的,说到底她总是陆家的女儿,心中矛盾着,虽说是陆思瑾自个行为不检点,但总是自己在推波助澜。 难道真的要害她身败名裂不成? 但事情又牵扯到秦家,陆思琼很不愿这宅子里藏着这样一双相府的眼睛。想起过去陆思瑾对自己做的种种,终是下了决定,“你自己看着办吧,挑个错让听雪离开兰阁便是,别闹得太大。” 南霜低首一笑,应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