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相劝
陆思琼被说的无地自容。 她确实无情,确实铁石心肠。 这些时日,她甚至都不敢去想隆昌公主。 纵然脑海里没有对方的音容呈现,可静夜里,面对着密针幔顶,眼前似总能浮现出一个娇小无助的少女。 她被囚在深宫,处处受制,被逼迫押上花轿,她产女后得知死婴时的绝望,以及这十多年来独在异乡的寂寞孤独。 一幕幕,都令她感到窒息。 蕙宁公主那日说了大概,但陆思琼明白,她定然还有所隐瞒。 当时隆昌公主的处境必然还要艰辛。 不说其他,未婚先孕纵然不好听,但足可证明,当时她是有心上人的。 以她对胎儿维护的强烈态度,便知他们感情有多相爱。 可她却要背井离乡,离开所爱,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嫁给素未相识的年迈老单于。 不提母女,只同为女子这一条,便倍感同情。 事实上,陆思琼对亲生父亲的身份虽有好奇,可并没有太多感觉。 毕竟,他活在隆昌公主的掩藏下。 当年,他明哲保身了,让一个天之骄女独自承受一切。 相较而言,陆思琼对生母的经历才有感触。 现在,面对呼韩邪的指责,却无话可说。 对方,句句在理。 呼韩邪见她沉默不语,许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重。可这些时日他憋着怒气。现在见到当事人,身为草原上的直率男儿,能不发作吗? 在他的观念里,手足双亲比义气更为重要。 是以,自打他来了大夏,一直都认为,将眼前人带走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这亦是他之前的信心来源。 逼不得已的时候,把她的身世告诉她,告诉对方她的亲娘在草原上等她,她还可能不走? 然而结果。太出人意料。 呼韩邪不能理解陆思琼的想法。为何有人能明知了真相之后,还对亲娘无动于衷的。 “好歹相识一场,不过来说说话?” 就这样一个亭内、一个亭外,也不是事儿。 呼韩邪开口让她上来。陆思琼莫名的觉得在他身前抬不起头。依言走了过去。 都见了面。有些问题就躲避不开。 该谈的,还是要谈的。 陆思琼坐下后,两手放在膝上。没有动作。 还是呼韩邪替她倒了茶。 上好的明前龙井,茶香扑鼻,味道香醇。 陆思琼相对还是喜欢雨前的,更为甘甜。 室外炎热,纵是凉亭,周边水池颇多,可没一会陆思琼还是热湿了内衫。 有些不舒服。 呼韩邪一直看着她,就等她开口。 陆思琼抿抿唇,问的第一句竟然是:“她好吗?” 而不是替自己辩解。 呼韩邪从小就跟着隆昌公主长大,可谓是一手抚养,母子之情十分深厚。 他有些不悦,眼前人都没称其一声“娘”,但到底忍住了责怪,轻声回道:“早些年刚到草原的时候,母亲基本不说话,父亲身体不好,对她还可以。 后来,大哥做了单于,对母亲很好。” 子娶父妻,在夏朝本是件惊世骇俗的事,从呼韩邪口中说出却十分自然,好似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唤哈萨陌单于为大哥,对隆昌公主却还是叫“母亲”。 可见,两人感情定然十分要好。 陆思琼有些欣慰,对眼前人的好感亦瞬间提升不少。 至少,隆昌公主在草原上,还有他。 呼韩邪现在对自己态度有多差,便表明隆昌公主在其心中有多重要。 对眼前人,便再也讨厌不起来。 “这就好。”她没什么话好接。 呼韩邪却直言否定,摇头继续道:“不好,她一直惦记着你。这么多年来,她总坚信,你还在人世。” 顿了顿,还是没断了那份相劝的心思,“蕙宁公主应当已经告诉过你了,那你母亲的无奈和痛苦,您难道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当初若不是因为有你,她岂会苟且偷生?根本就不会活到出嫁。” 陆思琼一震,双眸瞠大。 见她此番表情,呼韩邪疑惑问道:“她曾在大夏皇宫里割过脉,你不知道?就是现在,母亲手上还有条淡淡的疤呢。” 割脉,隆昌公主自杀过! 这点,根本没人告诉她。 陆思琼前后听说了很多关于隆昌公主的事情,知道她是个烈性女子,却没想到烈性至此。 当年,如果不是因为腹中胎儿,她真的不会活在人世。 心,一下子就软了。 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在对待生母的事情上,自己什么语言都显得苍白。 “蕙宁公主说,如果我现在带走你,就跟当初皇室逼着母亲出嫁,是一个道理。 他们都告诉我,道我用和亲的手段逼你离京,也是逼你上绝路。” 呼韩邪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软。 显然,出于对隆昌公主的重视,他还是十分在意陆思琼的。 “可我就想不通了,这京城里到底有什么比你母亲还要重要的。 草原哪里不好,比这边逍遥自在百倍,你到了那边,就是我meimei,他们为何要担心那些?” 他郑重其事的说出“meimei”二字,可见早前所有的调侃玩笑,都只是假象。 因为尊重隆昌公主,所以才真心将陆思琼当亲meimei看。 陆思琼也不知道突厥哪里不好,可又有哪里是好的? 她不熟悉草原。人对陌生环境总有种莫名的排斥。 “我在京城,生活了十三年。” “那又怎样?” 呼韩邪不以为意,“你要知道,母亲也等了你十三年。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却不肯认她?” 陆思琼从没觉得,呼韩邪竟是个劝人的好手。 或者正因为自己理亏在先,没了理,对方说什么都是对的。 不得不说,她心下有些松动。 正心虚着,突然闻得不远处传来打搏声。 转首望去。却是龚景凡在和阿史那打架。 阿史那早前见她到来之际。就拦住书绘竹昔退到了远处。 陆思琼有些惊讶,似乎每次和呼韩邪见面的时候,龚景凡总能出现。 仔细一想,哪怕过去见了九王之后。龚景凡也会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她不是不开窍的人。心中有些甜蜜。 旁边的呼韩邪见她眼神如此。有些不自在。 似觉得碍眼,十分不屑的指了不远处问:“你坚持不肯去草原,是因为他? 你真喜欢他。所以为了他连亲娘都不要了?” 阿史那身宽体胖,又是草原上的勇士,龚景凡虽然身姿矫健,可被对方这样纠缠着,一时脱不了身。 “我与他,有婚约。” 她话才说完,呼韩邪便不客气的笑道:“别拿这个当借口,你们这门亲事定的那么仓促,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吗? 你俩虽从小认识,可过去从没私下往来过,哪有什么感情? 不过是因为我的到来,蕙宁公主和周家为了阻止我才给你定的亲。你敢说,你就真的喜欢他?” 呼韩邪,比众人想象中的聪明。 陆思琼被他说的无言以对。 “其实,我看得出,你对母亲不是丁点感觉都没有。” 呼韩邪话锋一转,竟然开始循循善诱:“你生在京城,做了十多年的侯府小姐,要让你突然去个陌生地方适应生活,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是你在这边,有家族有亲朋有未婚夫,但你母亲,整个人生里,只有你。若不是你,怎么会熬到现在? 你这样待她,不觉得对她太残忍吗?” 陆思琼低眉,半晌,回道:“你让我想想。” 呼韩邪微微扬唇。 “阿琼!” 龚景凡边应付着阿史那边靠近,喊了声亭中少女,又去打横在跟前的胳膊,面色十分厌烦。 阿史那脸色已经挂了青,却仍是不依不饶。 “阿史那,让他过来。” 呼韩邪出了声,龚景凡才终于摆脱掉,上前两步就蹭到了陆思琼身边。 他紧张的问道:“琼meimei,他是不是又来纠缠你?” 陆思琼摇摇头。 龚景凡好似根本不管她反应,只怒目望向对方,“我与你说了许多遍,不准再来德安侯府!” 呼韩邪好似没感受到对方的怒火,笑吟吟的回道:“你说了再多遍又有何用,重点是我没答应。” 不过,因着蕙宁公主的缘故,他似乎满忌惮对方的。 说完,就起了身。 走前倾过去几步认真严肃道:“你再考虑考虑,我还有时日才启程。如果你改变主意了,让人去使馆找我就可以。” 龚景凡两眼怒瞪得更厉害,这什么意思、这什么意思? 然还没反应,身边人就已应了声:“好。” 她居然答应了! 呼韩邪下阶离开,阿史那紧随其后。 龚景凡满心怨气,又因为打了一架,浑身都是汗,人显得也烦躁不少。 他张口就是质问:“他到底想做什么,与你又说了些什么? 刚刚,你答应他了什么,什么考虑考虑、改变主意的,你们俩有什么关系?” 一下子,连问许多。 陆思琼原本就心烦,闻言只是摇头,“没说什么。” 态度很是敷衍,龚景凡当下更为不满,抓了她的胳膊嗓音都不自觉的提高了:“我是你未婚夫,有什么需要和我保密的?” 陆思琼被揪得疼了,皱眉挣扎了站起,脱口而出道:“还不是呢。” 闻者的力气顿时松了,怔怔的凝向她,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