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小丛林的幻影
魔障。所谓的魔障,便是你我心中那一个隐晦又阴暗的坎。自卑深埋在心底,一心求死。 冰冷却柔软的手轻拂过粗糙的面颊,一个女音似明似灭:“不死战将……谁能想到威名远播的不死战将,在沙场之上却一心求死……” 丹夏艰难地睁开眼睛。刺目的光冲击着干涩的眼,一个婀娜的身影在视线中明明灭灭,如此不真实。 “呵”,那个声音低低地笑了,没有怜惜,没有同情,平静无波无喜无怒,“你认为你自己资质愚钝,便从不与人相争……你认为你自己头脑愚笨,便认为自己是理所当然该留下来的赴死的……” 丹夏心中一动,用力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少女绝世的容颜,她满头青丝半挽成髻,白衣若仙,纤尘不染。她目中又悲悯又平静,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狼烟四起的世界。 小丛林中肃杀之意猛地从脑海中浮现,她吃力地动了动手指,浑身抽搐一般的痛苦让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真的又活了下来。她松了一口气,张着干涩的嘴唇道:“是您救了我……” 那少女笑了,绝色的容颜清澈如水。她低声道:“不是我救了你,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不怕死甚至一心求死的人,是连死神都要怕的。” 在一股莫名的力道的牵引下,丹夏缓缓坐直了身子。那女子将一卷荷叶递到她面前,其内盛着晶莹剔透的水。她轻柔地道:“喝下去,你便走吧。” 丹夏没有犹豫,捧过荷叶来迅速将水喝了个精光,顿时觉得精神大振,全身一点也不觉得疼了。她惊叹了一声,此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还在那个小林子中。她回头一看,顿时惊讶得连嘴都合不拢。 先前视线模糊时,她只觉得这女子美得不可思议。此时一看,却才发现这女子的美貌竟是她生平见所未见。她盈盈地站在那里,这个丛林中的一切仿佛都成了她脚下的淤泥,她是遗世独立的一株莲。莫名地,丹夏想到了初到军中不久的那个被人如珍似宝一般对待的女子,花九夷。 她敛回心神,却忍不住心中的那一阵阵叹息。她低下头道:“恩公,请问恩公尊姓大名。” 那女子盈盈笑道:“若你要谢,便去谢你方才看到我之后想起之人。是她将我带到这里,我才救了你。” 丹夏一惊,忍不住问道:“恩公所言,可是九小姐?恩公与九小姐是旧识?”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觉得这女子的相貌与花九夷有几分相似。只是这女子飘渺如仙,花九夷虽不如她貌美,却要亲近温暖得多。 似是觉出她心中所想,那女子淡笑着摇了摇头。林中突然风起,不带一丝妖魅迷离,清澈如水。银铃清脆之中,那女子白衣如仙般轻盈,竟似是要这般转身就走。 她的动作极慢,慢地似乎丹夏伸出手去还能抓到她的衣角。可是丹夏真的伸出手去,却才发现她已经走到了遥不可及的地方去。 丹夏急道:“恩公,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那女子如银铃一般的笑声再度响起,整个丛林都倾倒在她脚下。她的身影瞬息没入不远处的一缕光中。 她说:“我叫天上若。”然后彻底消失在丹夏的视线之内。 天上若。 丹夏一愣。周遭的情景一下褪去那层难以言喻的光华,仿佛从云雾之中跌落凡尘。这里又变回了那个即使在白日里也显得阴森可怖的小丛林。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依稀估摸出此时应当是五更天了。丛林中又起了一阵风,却再无半点仙气,冻得她一个激灵。浑身的伤口突然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疼得龇牙咧嘴之际,不禁要以为刚刚只是做了一场梦。 *****************************************分割********************************************** 大约是因为人都回去吃午饭的关系,午后的街头显得有些萧条。马车缓缓驶出了城,花九夷始平静地坐着,一丝掀开车帘去看外面的兴趣都没有。 驾车的是殷雷。马车后整齐地列着两列十八名卫士,排场不可谓不大。有了千红和殷雷这两名高手随身护卫,还要这样的排场就有些夸张了。大约是因为前些日子遇劫的事实在是给大伙留下了太大的阴影,因是这次才会这般小心翼翼。 千红看着花九夷难看的脸色,不禁问道:“小姐,你会不会不舒服?” 花九夷摇摇头,低声道:“还好。”马车做过防震处理,身下的软垫也十分舒适。 千红忍不住道:“你的身体还未大好,实在不该这样勉强。” “我没事,我没这么娇气。”花九夷魂不守舍地地偏过头,似呢喃一般说出了这句话。 她一偏头,千红就看到了她脖子上和脸颊上那些淡淡的伤痕。她心中一酸,别过脸去说不出话来。她脸上和身上到处都是擦伤,左肩更是完全粉碎,十分骇人。二十余年养尊处优,她的肌肤比婴儿还要细嫩光滑,因此那些微不足道的擦伤,在她身上却像是血rou模糊一般,十分骇人。以蓬莱岛的秘药调养之,如今疤已经褪去,只余处处点点淡粉色的痕迹。但千红仿佛还能看到那日她浑身浴血地被带回来的情景。 那一场,脱胎换骨的盛宴。 花九夷看了她一眼,只淡淡地摇摇头,低声道:“没事。你不必挂怀。” 千红怒道:“若是景祝犁落到我手中,我定将其碎尸万段!” 闻言,花九夷倒突然笑了。她淡道:“不必与景祝犁为敌。”那日事出,长风列缺的全盘计划都被打乱。再也没有人敢拦他离去。景祝犁甚至为他们准备了一辆马车。 她是何等聪明,只不过一直昏昧未知,不愿意多想。如今遭逢大变,不容她再逃避,她又焉能还一无所知。长风列缺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被景祝犁幽禁。他们彼此将计就计,景祝犁是为了达成目的,而长风列缺是为了一探究竟。只是她莽撞,生生做了这场阴谋与较量的炮灰。 她嘲讽地弯起嘴角,冷笑道:“这个乱世是一个大染缸。已经掉了进去,既然不能全身而退,不如顺势扶摇而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千红愣住。 马车平稳地停住。殷雷低沉的声音响起:“九小姐,到了。” 千红挽起车帘,回首低声道:“小姐,可要我扶你?” 花九夷摇摇头,自己低头探了出去。殷雷踌躇了一下,终是伸手将她从车上抱下来。 这里已经是一处阴森萧条的小丛林。即使是正午也显得有些怖人。 殷雷跟在花九夷身边,低声道:“九小姐,这里就是黎先锋所说的,先前与丹夏将军遇伏的地方。” 花九夷点了点头,轻声道:“有劳您了。” 她信步走在这里,走得极慢极慢,白绸的布鞋仿佛是要感受这每一寸土地一般。乌鸦沙哑的嘶鸣时断时续地响起,整个林子静谧得有些可怕。 “曼陀罗……”她俯下身,轻抚一株孤独地长在树下的殷红的小花,柔声道,“你是沙陀罗吧……竟然能独立长在这里。这里,死过很多人吗?”沙陀罗是和曼陀罗极为相似的一种小花,但是与曼陀罗总是成片生长不同,沙陀罗极为珍贵,基本上百里之内有一无二。而且灌溉一株沙陀罗,不知需要多少鲜血。这是名副其实的死亡之花。 殷雷左右看了看,腰间的兵刃隐隐作响,有些躁动不安。这里的煞气的确很重。 洁白匀称的手搭在了沙陀罗脆弱的花叶上,花九夷屏住了呼吸:“告诉我,你所看到的一切。” 她闭上了眼。然后堕入迷蒙的幻境之中。 一片迷茫之中,突然在远方出现了一束耀眼的光芒。那光芒中缓缓走出一个人,瘦削修长的身影略有些踉跄。他手中的长枪沉重地拖到地上,仿佛疲惫至极。他没有戴头盔,满头青丝凌乱地铺散,散在沉重冰冷的盔甲上。 他走得极慢极慢,仿佛一辈子也不可能走到她面前。花九夷的心紧紧一揪,这个身影,她是认得的。 那人又走了几步,然后突然抬起头。 花九夷的心跳霎时漏了一拍。那张她无比熟悉的脸上,竟然满是尘土和鲜血。他的唇已经干裂得出了血,苍白得仿佛已经几天几夜都没有碰过水一样。 他身后几道人影突然从树上跃下,对着他毫无遮拦的头部举刀就劈。而他虚弱得仿佛随时要倒下去一般。就在花九夷要尖叫出声的时候,他突然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挥枪一刺,直刺入那人的心窝。 那把刀就停在他头上不足一尺的地方。 枪上的尸体重重坠下,却还是仅仅地握住捅入自己心窝的长枪不放。濒死的那人的嘴角露出一丝快意。枪拔不出来,他只得旋身避过身后一次又一次盈满杀机的攻击。有两人见他孱弱,妄图一前一后夹击他。他闪过一剑,另一剑却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肩胛骨之中。 杀机丝毫未缓滞。剩下的那两人见他中剑,纷纷提剑扑杀过来。他毫不犹豫地将握着插入自己肩胛骨那把剑之人一脚踢开,转身用右臂生生吃下一剑。举剑那人那人面色大变,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用从自己肩头拔出来的剑刺入心口!他右臂上的盔甲碎裂开来,露出完好无损的强健臂膀,而那个刺客,瞬息毙命! 剩下的最后一人见状,立刻红了眼,上前誓必要将已经精疲力竭的他诛杀!然而他杀意虽炙,杀招却破洞百出。他手无兵刃地躲闪了几下,眼见那人又气势汹汹地扑杀过来,他冷笑一声,这一次,却不再躲。 杀手的剑停滞在半空中。他手中的三棱匕首已经深深地刺入杀手的脖颈。喷射的血染湿了他的脸和额前的青丝。花九夷看清楚他眼中已经赤红一片。 她蓦然睁开眼,眼前又恢复到阴森平静的小丛林,甚至连乌鸦声都依旧规律地响着。火眼活泉那一日的记忆突然又涌上心头,她清楚地记得那个男子在抱她入怀的时候,那双眼睛分明殷红似血! 身后突然将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她一惊,下意识地就从怀中掏出三棱匕首一剑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