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既然不爱，走便是了。
“天尊……” 蓬莱天尊从古籍中抬头，却见花九夷的贴身侍女千红一脸担忧地站在自己面前。他不由叹了口气：“小九还是不肯吃饭？” 从无故落水那一日开始，花九夷就不肯好好吃饭。算起来，至今已经有好几日了，叫人想不担心都难。 千红担忧地道：“小姐不肯吃，也什么人都不见。天尊，您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小姐？”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啊，以往就算小姐没有出事，天尊也会时常抽空去陪伴小姐的。为何如今小姐出了事，天尊倒再也没有去看过小姐了呢？ 看千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蓬莱天尊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摆摆手，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千红只得低声答应了一声，退下了。 锦绣楼中。 花九夷从窗口望去那边的莲池，只见那三株望月莲依旧高傲地立于红泥之中，迎风而动。就像，蓬莱天尊永远遗世而独立一样。 那一日，蓬莱亲自将她送回锦绣楼，却并未多做停留。谁也不知道，她后来偷偷跑去了莲池，看望月莲。 望月莲，能看透人心的望月莲。 它们说，蓬莱其实什么都可以给她，唯独却不能喜欢她。 轻描淡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她的心从初尝心动的喜悦一下子跌到失落的深渊。她不愿意就这样承认，于是便与望月莲定下了一个赌约。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花九夷头也不回地低唤了一句：“蓬莱。” 蓬莱天尊答应了一声，亲自回身关上了门。只刚才那一眼，他就看出了这孩子的消瘦。那样萧条的背影，那样刺目的红衣。 “那个，你是为了让我随时能看见，所以栽在那里的吗？”她还是没有回头，素手指着不远处的莲池。 “嗯。”蓬莱天尊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看满园繁华。 花九夷长睫低垂，笑得有些苦涩：“蓬莱，你果然，对我很好。” 蓬莱天尊叹了一声，撩起衣摆坐去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小九，你为什么不肯好好吃饭？” 他的手一直是有些清冷的，可此刻她的手冰冷得刺骨，故而反而觉得有些温热。眷恋他那一点点温暖，花九夷靠过去，一直靠进他怀里。他果然一动不动地由着她去。 “蓬莱，到底何谓宿命？”忍住心中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安定的心绪，花九夷轻声问道。蓬莱天尊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她总是记得的。因此她一直记得，蓬莱说过，要她出岛，是她的宿命。 蓬莱天尊的声音还是与往常一样听不出丝毫情绪，温柔中带着淡漠：“你身为花氏余脉，便是你的宿命。花氏上下数百冤魂，便是你的宿命。” 花九夷的心不由得一紧，却尽量淡然地道：“那蓬莱将我留在岛上至今，就是因为不想我背负那样的宿命，陷入乱世的纷乱之中么……” 蓬莱天尊叹了一声，伸手轻轻地***她僵硬的背，低声道：“小九，我是舍不得啊……你，可明白？” 花九夷在他怀里摇摇头，有些赌气地道：“不明白。我不明白蓬莱现在为何又舍得了。” 闻言，蓬莱天尊有那么一个瞬间是静默的。花九夷还是乖巧地伏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岁月仿佛禁止在他们手中。 “有些事情，躲终究是躲不过去的”，蓬莱天尊终于开口，声音起初轻如叹息，后却愈发沉重，“句芒国已经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花氏余脉在我这里，于是遣了一国之相炼岚前来。我本不想见他，谁知你却误打误撞撞上了他，还将他留了下来。小九，你可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你身为花氏余脉，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花九夷一愣。她想起来那日见到炼岚的时候，他的确是想要求见蓬莱天尊却不得其门而入的，而正是她自己，稀里糊涂地撞了上去，从此留下了祸端。若说句芒一开始并不知道她的存在，可那日炼岚走时那笃定的模样，让她知道句芒乃至整个天下不久以后都会知道她花氏余脉在这蓬莱岛中。恐怕，蓬莱岛也将不得安宁…… 似是感觉出她心中所想，蓬莱天尊摇摇头，淡道：“我蓬莱岛虽遗世孤立，却从来也不曾软弱可欺，我绝非怕你带累蓬莱岛。可是小九，你身上的花氏血脉是洗不去的，若你不能勇敢地去面对，花氏的血债会一辈子如影随形地跟着你。于情于理，你都没有逃避的余地。” 花九夷这才弄明白蓬莱天尊的意思。她抬起头，愕然地道：“你……是希望我报仇……”蓬莱天尊是何等淡薄世事之人，如今却要她心怀仇恨地杀戮报复？ 蓬莱天尊闭上了眼，轻轻地吐出那些字句：“不，小九，我不是想要你报仇。只是，这终究是一段冤孽，你总该给你自己，也是给你身上的花氏血脉一个交代。你是这乱世之中的异数，是绝无可能就这样安然地蜗居于蓬莱岛中一世的。” 说着，他的双手扶上花九夷的肩头，直视入她眼中，认真地道：“若你不想出岛，我绝对不会逼迫你。可是，像那日误打误撞撞上炼岚之事，绝对还会再有。因为这是你的宿命。小九，与其逃避，不如积极地去面对，不然到最后你只会身不由己。” “小九？”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片，却发现他手中的女子神色有些游离，正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没事”，花九夷不自然地推开他的手，随即低头咬了咬牙，仿佛正在下什么莫大的勇气一般，“蓬莱，我……” 望月莲的声音又似魔魅一般在耳中回想，她的神魂不由自主地又跟过去。 它说，你可以恳请蓬莱天尊纳你为妾……你看他可会答应…… 睫毛微颤，她用力绞紧自己的手指，颤着声音道：“蓬莱，你要我出岛，可是因为我是花氏余脉的身份？若是我有了其他身份，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出岛了……” 蓬莱天尊一愣：“小九……” 趁自己失去勇气之前，花九夷终于下定决心猛地抬头直视面前的男子。她的手用力握住他的，力气大得仿佛是要将自己内心的紧张和恐惧通通都让他知道：“蓬莱！你纳我为妾吧！这样，我就不止是花氏余脉了，我还是你的侍妾，我就能名正言顺地留在你身边了！” 说完，她的头就低了下去，紧张地等待着蓬莱天尊的答案。奇迹一般，她心中没有任何渴望，没有任何期翼，只有，一片空白…… 望月莲说，蓬莱天尊，必将答应…… “好。” 时间仿佛过了良久，她终于听到他轻如叹息的一声。 他说，好。比望月莲更加云淡风轻地说，好。 她的心一下子真正地空洞下去，奇异地无喜无悲。 蓬莱天尊伸手，再次扶住她的双肩：“小九，我说过，若是你真的不愿意出岛，我绝对不会逼迫你。若是这是你所愿的，我会答应你。” 他其实什么都能给你…… “就是，不能喜欢我……”花九夷突然笑了，空洞的眼睛泛出泪来。 蓬莱天尊定定地望着她，一声不语，面上静默，仿佛万年平稳无波。 花九夷再也无力去挥开他的手。她就像一个破败的木偶那般，任由他支撑着自己，任由自己完全失去力气。她说：“蓬莱，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蓬莱天尊别过了脸，微微有些不忍：“小九，你从小就在我身边，根本不懂得男欢女爱。你也不喜欢我。你只不过是眷恋，罢了……” 花九夷泪流满面地抬头看他，这一次，却是他不敢回头直视她。她似梦呓那般喃喃地道：“真的吗？我不喜欢你？” 蓬莱天尊低声道：“真的。你要相信我。”就像，过去她曾那样地相信着他一样。即使是这种事也一样。 花九夷笑得有些无力，她亦别过了脸，窗外的繁华景致都在视线中融成一片模糊的色彩。她低声道：“我相信你。你却不相信我。” 你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而并不是你所以为的眷恋。 蓬莱天尊轻声道：“小九，不要再任性了，吃点东西吧。” “蓬莱，送我出岛吧。” 她仿佛在眨眼间便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