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疑云
幻世,从来不只是一个游戏。 天问相信这一点,并且基于这一点,他也有理由相信路易,或者是相信冥神说的话。跨越了幻世与现世的阻隔,毫无疑问,这件事和素未谋面的神明有很直接的关系。 天问的眼神阴翳下来。 诸神时代,现世!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假设神明不是唯一存在的,也就是说幻世中素未谋面的神明并不是现世中的神明上帝耶和华。那么幻世和现实完全就是两个归属不同的世界。 根据冥神的提示,接下来现世也会出大乱子,甚至很可能和幻世一样出现诸神时代这种荒诞的事情。 但是动机呢?动机是什么? 上帝耶和华为什么要同意幻世的神明在现世为所欲为……算了,神明的想法不是那么好揣度的。 如果这个世界的神明也是上帝耶和华,那么完全没必要在这个世界又重新立一个什么天启者的位格,说是为了培养天启者。况且就直觉而言,天问也不太能接受这种假设。 天问有些苦恼地揉揉自己的眉心,这两个世界的关系现在真的是堪称盘根错节。 首先是月之痕家族,天问还记得月之痕这个姓氏是自己的这个“meimei”让他注册的ID,且不说倾语身上的各种疑点,就说那个月之痕·圣皇。如果说那个逗逼却又神秘的族长和神明没有任何关系的话,天问绝对是第一个不相信! 其次是青云仇,那个糟老头子能够从现世进入幻世,这本身就有很大的猫腻。还有《日月星辰》对应着现在诸神时代的各个神权法则,也是蹊跷得让人毛骨悚然。天问甚至怀疑青云仇根本就是幻世的本土人物,受神明指示到现世找楚忆轩然后交托了《日月星辰》就功成身退,制造个死亡假象回到幻世。 还有就是天问的投影能力。不论是从幻世投影向现世,还是从现世投影到幻世,这种能力既不科学也不魔法。根本就是毫无道理可言。 疑点非常多,多到天问都不想去细细整理。瞬间铭刻、概念恶魔、小光、小暗、天启者位格、启示、神迹…… 很多事情都在告诉天问一个事实,他一路走来的每一步都在无形的算计之中! 现在好了,把我拿捏得索然无味,现在开始糟践整个世界了吗?神明? 天问咬着下唇,眼底露出愤怒和不甘的神色。他在幻世是天问,他在现世是楚忆轩。这不止是两个名字那么简单,一个是幻世的天启者,一个是现世的士师。这是身份,更是位格。是神明偏爱宠溺的象征,同时也是一种责任——至少他认为这是职责所在。 就像年幼的楚忆轩曾经从上一任士师那里得到的答案一样。你觉得你要这样做,那么这就是你的义务。 “我知道了。”天问站起身,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伸手拉上兜帽,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在兜帽下。“下次再聊。” “等等,”路易恢复到高冷神秘的状态,嗓音在斗篷里雌雄莫辨,嘶哑而从容,“如果你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呼唤我。” “冥神陛下,还是路易导师?”天问背对着她露出嗤笑的神色,对于冥神的小伎俩表示鄙夷。虽然不知道神灵为什么要讨好他,但并不妨碍他排斥这种念头。 最古老的亡灵法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显然是听出天问语气中的愤怒,沉默了一会才道:“随你开心。” 天问也听出了话语中的哀然。想想也是,如果不是无可奈何到几近绝望,高高在上的先天神灵为什么要屈尊降贵迁就讨好一个凡人呢? 他呡呡唇,微微点点头,随后带着月之痕默默离开。坐在那里的不止是冥界主宰,同时也是天问的导师。否则这次见面箭拔弩张就不是针对罗丝那么简单了。 既然神明通过冥神把这个消息提前透露给他,自然是希望他去做点什么——即便他抗拒被玩弄于鼓掌之间,但这事他还真拒绝不能。 楚忆轩是师,谁都可以麻木不仁,唯独他不可以,谁都可以视而不见,唯独他不可以。不需要别的原因,就凭他是士师! 现世?想到这里,天问又勾起一个邪意的笑容。 现世的里世界似乎太久没有听闻士师的名号,有点不安分了是吗?现在似乎是一个不错的机会,顺手敲击一下那些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还有……盗宝奇兵团! 他可没有忘记那个组织!虽然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但是直觉告诉他,那个组织和幻世的神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真是让人烦躁。 天问有些失落地揉揉眉心。对于渎神事业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见招拆招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神明不是握着一把好牌,而是神明握着一整副牌,爱怎么出牌就怎么出牌,甚至规则都是神明订的。这种情况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绝望啊。 “很严重吗?”绯担忧地牵起军团长的手,传递着自己的体温和柔软。 天问默然点点头,看了看绯才缓缓开口:“如果没猜错的话,恐怕接下来现世会大乱套。” “怎么说?”仙音也靠了上来,她隐约猜到了点什么。 天问用有些幽邃的目光看向天空:“现世中其实并不是没有神灵——嗯,如果你们消息灵通的话,应该都能打听到,就在不久前,东北发生的事情,还有天朝西边发生的事情。就像这样,接下来恐怕会有大批大批的神灵一窝蜂地降临到现世。到时候……” 天问说到这里就闭口不言了,不堪设想的后果不需要天问赘言——混乱,到时候引发的一系列后果根本不是凡人能够承受的。 异能者的世界被称为里世界不是没有道理的。里世界、暗世界、异能界……总之就是区别于普通人世界观的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领域。 里世界不能展现在世人眼前的原因不只是异能者的武力轻而易举就能威胁到普通人,更多的是对秩序的冲击。 当异能者在世俗为所欲为,而民众发现法律和世俗社会强制力难以约束这些异能者,不足以保护民众安全的时候,该何去何从。人们这时候应该要相信政府的秩序,还是相信异能者的强大? 当我们知道,我们所生存的环境不足以提供应有的安全保障时,我们还能自觉遵守这个环境的秩序吗? 里世界的异能者低调行事,避免让世俗普遍知道这个世界。这不只是世界政府和里世界达成的共识或契约,而是一种默契。 政府积极干预,消除异能者的痕迹,同时里世界也有专门的组织在约束异能者的行为——不要误会,别以为是这些人良心发现才维护现有秩序,维护世界和平从来不是无法无天异能者所想的事情。或许有那么一两个真心为世界和平而努力奋斗的异能者,但这些维护现有秩序的组织更多的是为了维持现有的物质生活。 世俗提供物资,养着这些大佬。大佬负责约束手下。 呵呵,换了一个形式的阶级压迫罢了。 但如果是神灵呢?谁来约束?指望这些降世神灵所谓的道德吗? “诸神时代……”仙音咀嚼着这个词,不知道在想什么。 事情,或许比想像中还要糟糕。 月之痕一行人跟着天问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们自己也说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天问把脸藏在兜帽下面,沿着被雪掩埋的不存在道路默默行走。 他在迟疑,迟疑于自己面前的聊天面板。聊天的记录还停留在上个月的某个日子,一些絮絮叨叨,毫无意义的对话。 逆风,那个被恶魔迷得神魂颠倒的年轻人。天问自从那次XZ之行后,和逆风多多少少都保持着联系。即便如此,他也在若有若无地疏离逆风,保持着距离。 摸着良心说话,天问不想和逆风过分亲近,不想和查尔斯越来越靠近,不想和阿尔萨斯结缔契约。 但现在已经容不得天问闹个人情绪了,诸神时代如果就这样毫无阻拦地降临到现世,这些无法无天的降世神灵要比异能者可怕得多! “逆风。”天问轻声呼唤这个名字,似乎在咀嚼这个名字背后倔犟不屈的味道。 “我在的,师。”逆风的回复很快,让人觉得聊天版面另一端的人似乎一直都在专门等待着这则消息。 天问呡呡唇,还是决定动用逆风这层关系。现世中的士师脱离暗世界太久了,久得足以暗世界的异能者忘记曾经一度笼罩在头顶的阴影。 楚忆轩不行,楚忆轩旗下的公司也不行。影响力,他需要的是足以让整个暗世界重视的影响力,让所有人都不会觉得这是哪个傻瓜在开玩笑! 这个影响力,张家有。 张家的力量放在里世界也是个不小的实力,囊括天朝最高古武力量、中层异能力量,最重要的是张家是为数不多和修仙者关系匪浅的家族。 “我需要你做我的口舌,代我向里世界说话。”天问这样说,“浅白应该在你旁边,如果可以的话,也请她帮忙。” “好的。”逆风回答根本没有考虑后果,或者说他知道后果也依然毫不迟疑。向里世界说话,凭借他一个小小的五级古武者根本是不够看的,哪怕即将突破六级也远远不够。这需要回到张家,回到那个他一度奋力反抗的冰冷家族。 不是回去乖乖做一个傀儡,而是相信师能够重新把他拉出来,拉出命运的泥潭,就像婚礼那天一样从天而降。 至于白浅,逆风就个人情感来说是不愿意她介入的。天问说的不错,这是一个好女孩,但出于私心,他还是不想把这个献力帮助天问的机会分享给白浅。 “具体的事情,线下跟你说。”天问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是否能够保护逆风从张家脱身,楚忆轩现在对里世界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是微不足道,但到了手下见真章的时候,谁怂谁知道! 天问切断了通话,转身看向月之痕:“线下集合吧,至于罗丝……先送到摩丝庄园去。” 罗丝的睫毛跳跃了两下,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被她缓缓收敛,温婉地选择了顺从。说好听点,她是天问的神侍,说难听点,她就是月神送给天问的奴隶! 天问丢给罗丝一个空间坐标,就自顾自地先行回到摩丝庄园。在地下室的昏暗环境里沉默了一会儿,精神力探知到大厅了娜西阿姨满脸忐忑不安的神情。他在原地踏了两步,月之痕也出现在他身后。 “上去吗?”倾语拉拉哥哥的衣袖。 “算了吧,我们还有事要做。”天问果然还是喜欢逃避,几乎成为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面对情感纠葛的怯弱。 天问逃似地选择了下线,留下罗丝满脸复杂地独自走向楼梯。至于罗丝和月神分身的对话,天问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楚忆轩从自己的沉闷房间里醒来,厚厚的窗帘轻而易举地将冬日那微弱的阳光挡在了外面。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除了这沉默的牢狱,这位囚犯一无所有。 “哥哥。”楚月适时清醒过来,拉拉哥哥的衣角,把哥哥从那种阴郁的状态中拉出来。 楚忆轩洒然一笑,很自然地伸手摸摸楚月柔顺的黑发:“接下来可有得忙了,出去吃顿饭再说吧。” 楚月点点头,把担忧的情绪隐藏在笑容后面。 黑色的跑车驶出别墅,如同钢铁怪兽一般在公路上展现狂态。楚忆轩有事要做,有很多事要做。 他要重出暗世界,以士师的身份君临暗世界,这件绝对不会比单纯地阻止现世进入诸神时代简单! 就像幻世中的精灵族一样,没有人喜欢自己头上压着一个老祖宗! 这本身没有什么错,很正常的想法,人人渴望自由。 可是问题在于他们的短见,认为这个恶魔会一辈子管制他们,一辈子主宰他们,夺走他们的一切——他们会这样想,因为他们正是想要这样做。如果他们拥有等同于楚忆轩的力量,或者是天问的力量,他们就会这样做。 欲望,驱使他们以己度人。 楚忆轩的眼神微微黯淡,车窗外的景色倒影从眼底划过。 凡人,所有人都是凡人,不管是士师还是天启者,归根结底都是凡人。那我……是不是也同样短时呢?沾沾自喜于比别人的远见,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明明知道事不可为,却还是傻傻地咬牙向前冲,明明知道渎神者终将毁灭,却依然甘之如饴。不也是愚蠢吗? 楚忆轩面无表情地转换了跑车的手动挡。 神明到底想要什么?羞辱一个凡人对神明又算得上什么呢?培养天启者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把幻世的生命玩弄得失了兴味,于是要开始糟践另一个世界了吗? 楚忆轩白净的额头上青筋微微突起,愤怒,是的,这就是愤怒。 ‘我晓得我在做什么,我晓得现在的感受。’ ‘说说看,被我侵蚀得千疮百孔的你究竟懂了些什么。’ ‘愤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做的事。’ ‘嗤~果然,还是天真的你最可爱。’ ‘闭嘴!你懂什么!’本尊第一次在心魔面前展露出这样的愤怒,剧烈的情绪波动几乎要溢散到外界,影响到现世。 ‘这不只是愤怒。想想看,你到底在愤怒什么,渎神又是为了什么,你苦苦追寻的真相不是唾手可得吗?’ ‘我现在讨厌你遮遮掩掩的说话方式了。’本尊突然恢复了冷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无所谓,’心魔在黑暗的空间里笑得很是放肆,‘时间不多了。’ 该死!你们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