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日月星辰
神明,为何不再怜爱世人呢? 天问在魔神奥兰德的尸骨飞灰中低头不语,胜利的喜悦不见踪影,反而是忧郁笼罩了他。 魔神追求自由,可终究在神明的压迫下被逼至疯狂。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愤然大怒,在癫狂无声的哭喊中,承认了自己无力反抗的命运。 就像是一个缩影,也像是一个未来。 凡是忤逆神明想法的,凡是亵渎圣名的,唯有在疯狂中飞灰湮灭的结局——命运,如果你承认命运的话,本身就是屈服于命运。所谓相信定数命理,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借口。 那月之痕呢?身为渎神者的月之痕是不是也会跌坠于虚空?在癫狂的绝望中走向毁灭?这是月之痕选择的路,并且一步一步实现这个埋葬自己的结局。 疯。 天问想到这个字眼不由得感到难过,月之痕也会丢掉冠冕和骄傲,在尘土中翻滚,成为自己曾经憎恶的自己吗?我们所尊崇的信仰,也会被自己亲手摔落吗? 这样的恐惧比死亡更令天问触动。人总是会死的,死亡和折磨并不能带给他更多的恐惧。反而是预见自己的未来,那种跌跌撞撞的未来,使他感到过分的失落。 “就这样死了?”乌星有些惊奇于奥兰德在天问手下表现的脆弱,被亡灵法师轻松击溃的,真的是那个战斗凶猛的魔神吗? “嗯,死了。”天问点点头,并不打算做过多的解释。死了就是死了,没有思想也没有智慧。 “难以置信。”凯里奥扛着血纹长刃咂咂嘴,有些唏嘘地摩擦自己的下巴。 天问伸出手指,一簇金色的纯净太阳神火在上面跳动,充满了太阳的气息,至刚至烈,极致的光和热都内敛起来,但依然在灰色为基调的亡灵天灾中点亮一片空间。 所有人都看着那簇美丽而危险的火焰。很明显,那是阿萨罗特才有的独特神权,现在却成了天问的玩物。 事实上,被心魔吞噬的神灵,随时都能被心魔抽调相应的神权,就像概念恶魔抽调概念一样轻松自然。 阿萨罗特的遗言还在天问脑海里萦绕,关于太阳法则的理解,以最平凡,最普通的方式口述给天问。 不带任何神力,也不带魔力,只是以孩提的外貌诉说迟暮遗言,反而使天问如同中了魔咒。 “那现在就结束了,啧啧,难得出来一趟,弑神的荣耀最终还是落在你手里,打败魔王的人。”凯里奥大大咧咧地摁住自己手臂上的乌黑伤口,那是被奥兰德的黑暗神力侵蚀成的伤口。好在血气的能力使凯里奥能够愈合一些不可思议的伤口。 “非常不合理。”被人从恍恍惚惚的状态拖出来,天问仿佛在喃喃自语,永恒之书还在他身前,月影权杖还在他手中,亡灵天灾还在冷峻地沉默着。 仙音皱着眉头,按剑而立:“什么意思?” “阿萨罗特的死亡,就像按照剧本在演戏,说完自己的台词,然后按照剧本退场。被路西法控制,被奥兰德当做炮灰,被我拉进亡灵天灾,按照既定的剧本被我吞噬。”天问的月影权杖在应天城的石板上轻轻划过,发出有些空洞的响声。“其次是奥兰德,明明可以逃走,回到幻世大陆,谁也不能奈何他。但他还是回来了,如果不是刚刚吞噬太阳神,我的洞察力得到短暂的加成,神威不规则波动。否则谁也没办法发现他。” “巧合,太过于巧合。”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还罢。最让我在意的就是奥兰德的话——太阳神权。”天问说道这里顿了一下,“太过生硬,太过做作。已经不像是单纯急于求死,更像是在引导我。引导我去动用太阳神权,引导我向着他们的剧本发展。” 如果这就是神明所谓对天启者的培养,那么,天启者还要弑杀多少神灵呢?或者说还要弑杀哪个神灵——毕竟现成的神灵迪蒙并没有成为诸神时代的成员。 绯有些迟疑:“你的意思是……” “把疑点放在一起,那么不妨大胆猜测。不论是阿萨罗特也好,还是奥兰德也罢,都是在演戏,演着路西法的戏。”天问眼皮抬了抬,“意图要我掌握太阳神权。” “问题在于,奥兰德为何去而复返。很明显,奥兰德并不是自己想回来的,或者说,他在完成自己的戏份之前,没办法离去——就像隔着叹息之墙,在没办法造成有效攻击的情况下,也没有离开。放言在幻世大陆施行报复,看起来也更像是在激我。” “那么,到底是什么约束着奥兰德,让他不得不留在这里演戏?路西法又凭什么相信奥兰德会按照剧本使用阿萨罗特?” “这样想的话,答案就很明显了——我们中间……”天问在兜帽下微微抬起头,杀气溢散出,平静而凌厉。那是一种被死亡盯上咽喉的感觉,随时都可能在干脆利落间毁灭。“有一个人是路西法。” 路西法! 杀气仿佛在瞬间被煮沸,那种锐利得几乎把亡灵天灾空间割碎。叛徒,或者说间谍。谁都不希望看到,不论是月之痕,还是三魔王,内部的情谊都不允许出现这种猜疑。 “雏龙……”巴卡尔低沉地嘶吼着,燃烧着黑色的魔焰的龙爪在应天城的青石板街道上烙出自己的痕迹。 天问摆摆手:“听我说,这并不是叛徒,而是路西法的伎俩。通过自己的能力变幻了外貌,只要不知不觉把我们中间的某人抓起来,或者干脆杀掉……取而代之。” “最可疑的是夜耀。”天问握着修长漆黑的月影权杖,瞥了那个黑龙一眼。 这个年轻的黑龙还无法承受杀气腾腾的天问一个眼神。蜷缩着大半边身子,无法开口说话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亡灵法师。眼睛里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恨。凭借纯澈的精神顶住铺天盖地的杀气和各类气势。 “单独行动而且实力相对于其他人要弱不少,作为队伍最薄弱的环节,在战斗中毫发无损。”天问又看了看凯里奥缓缓愈合的腐蚀性伤口,“不得不说,这让我产生了怀疑。” 仙音的长剑几乎要拔出来,但瞬间被一只缠绕着冰冷锁链的手摁回去。泛着圣光的长剑在疑惑中被收了回去。 “不过,并不是夜耀。”天问继续开口,针对夜耀的可怕气势又缓缓收敛起来,“路西法的神座是罪恶的龙,也就是说,没必要的话,路西法不会对黑龙和魔龙攻击。夜耀和巴卡尔的嫌疑降到最低。” “而月之痕家族的成员时时刻刻都聚集在一起,我不觉得路西法有能力瞒天过海。换句话说……”天问看向迪蒙和凯里奥,“路西法在你们之中,迪蒙,凯里奥。” 磅礴的气势瞬间如同山崩一般压向两个魔王,哪怕是成神的迪蒙也招架不住。 太阳神权,月神力。这两者和现世中楚忆轩所修行的《日月星辰》有什么关系吗? 天问冷眼看着在自己月影权杖肩头腾起又熄灭的小簇太阳神火,又看向两个魔王。 迪蒙沉默不语,凯里奥的狂傲笑容也冷却下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答案很明显了……说不准今天还有弑神的机会,路西法!”凯里奥把血纹长刃再次握在手中,对着迪蒙展露獠牙。 “还真是你啊。”乌星杀气大盛,巨弓已经握在手中,磅礴的力量隐隐约约在升腾咆哮。“刚刚还并肩作战来着,真是危险。” “能替换他的身份,真是好手段,路西法!”巴卡尔愤怒地咆哮起来,魔焰剧烈燃烧,几乎要把应天城的天空烧穿。 迪蒙一言不发地抽出自己的巨剑,魔焰和冰霜力量在肆意蔓延,深沉的黑暗包裹了他。一对恶魔瞳散发着冰冷的杀意。 凯里奥却愣住了,因为所有的杀意直直指向他。 “你们在做什么!这家伙才是路西法假扮的!杀掉他!杀掉他就能一举弑神!”凯里奥大叫起来,血气环绕全身,猩红的眼瞳里闪烁着邪恶的光芒。 “一句谎话,半真半假。路西法,降临幻世大陆这么多年,你学到的东西可真不少。”天问冷笑着开口讽刺,毫不留情,“真遗憾,你学到的都是一些令人恶心的东西。” 是啊,路西法真的堕落了。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恶魔都能确确实实地理解羁绊、友谊。路西法却只学到了说谎的技能,真是悲哀。 那么,到底是神明打击信仰,还是这个时代缺少信仰才遭神明打击呢?路西法只是一个缩影吧,承载着这个时代的悲哀。 三个魔王之间的友谊和羁绊,绝不是天问一句没有证据的推测就能动摇的。如果是真的凯里奥,这时候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刀刃对准天问,而不是指向迪蒙! 很简单的人际关系问题,很遗憾,路西法不懂。 路西法似乎还没有认识到自己到底在哪里露出纰漏,尚且处于错愕中,但并不妨碍小队成员群起而攻之。 灵力泰坦以自身做壁垒,呈泰山压顶之势撞向路西法。奔流虹光的箭支毫不留情地把路西法的胸膛贯穿,连同背后的灵力泰坦一起凿出一个大窟窿。巴卡尔的黑色龙息裹挟着愤怒,几乎要把空间一同烧成碎片。仙音一记圣光能量充沛的剑斩宣告攻击结束。 天问没有出手,他知道这意义不大。如果这是路西法真身,添上一根稻草也压不死那头骆驼。如果只是路西法的神权分身,那么也无法承受这么多的攻击。 幻化成凯里奥的路西法果然在瞬间支离破碎,身体在磅礴的能量冲击下化作rou糜。一道半虚半实的六翼天使身影出现在原地。 昏沉沉的翅膀充满凌厉的杀伐气息,一对翅膀遮脸,一对翅膀遮足,一对翅膀飞行。除此之外,他身边没有折翼巨龙的虚影,也没有三分之一的星光环绕。只是抑制不住的杀意几乎能把亡灵天灾的投影空间搅碎。连青石板的街道都出现一定程度的不正常扭曲。 目测是杀戮神权分身。 天问上下打量了虚影几眼,又看了看巴卡尔和迪蒙。他担心这两个魔王会失去理智——凯里奥生死未卜。 “他在哪?”果不其然,迪蒙按着巨剑沉声质问。愤怒参杂在杀气和神威中,王者威压猛然爆发出来。 三魔王亦敌亦友的关系和其中凝结的深厚情谊根本不是外人能够理解的。 巴卡尔也死死盯着路西法,魔焰在他周身跳跃,已经产生了一道道细小的空间裂缝,又被亡灵天灾空间修补,又再次产生。 “天启者,是我小看你了。”路西法无视针对自己的杀意,哪怕是再狂暴的意念也不能使他动摇。 “是你蔑视了自由。” 是的,自由,真正的自由。 并不是说月之痕或魔王已经强大得无法无天,可以为所欲为。而是他们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做别人想做的事情。人在不断成长,但同时也不断受外界影响,条条框框在约束你的思维,你从来不去倾听内心的声音。 这个社会冷漠,所以你把冷漠当做理所应当,不再相信乞丐是真正的窘迫者,你把麻木不仁挂在脸上。因为这是你所在的环境告诉你的。 这个家庭吝啬,所以你下意识认为慷慨是一种愚蠢。这个学校条规没得到遵守,所以你把违纪视为常态。 不是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你的内心深处不会缺少善念,只是你选择了无视它的呼声,就像你把一阵风,一束光,一粒米视为理所应当,从来不去感恩和敬畏。你想为风雨中同行的路人撑伞,也想为烈日下的流浪者递水……是的,你有这样的意愿。 因为你是有爱的,就在你心底。 你选择遵从自己的声音,还是无知无觉屈服于别人的思想,这就是你所选择的自由或者约束。 信仰,自由和爱。 天问眼帘低垂下来,说不出的柔和与纯净。心魔和本尊重合在一起,难辨谁是谁。 “呵,你说自由,天启者——多么奢侈!”杀戮分身的路西法要暴躁一些,杀意在疯狂沸腾宛如烈焰。 “告诉我!他在哪!”怒烈的龙吟打断了路西法的闲聊,巴卡尔的愤怒情绪几乎要从昏黄的龙瞳中溢裂而出,焚烧这亡灵天灾的灰蒙蒙天空。 路西法并没有做声,哪怕巴卡尔遮蔽天空的魔焰几乎灼烧到他虚幻的灰色羽翼。 “你比我们来得要早,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就已经把凯里奥杀死,或者禁锢。但是我们约定出发到抵达地底世界入口时间实在不长。”天问看向路西法,目光又凌厉起来,“再加上你到这里的只是神权分身,要对付一个魔王并不容易,恐怕还有一个分身在和凯里奥战斗吧?只要我们回到幻世大陆,很快就能找到他——比如说天堑山脉或者永歌森林。” 听到天问这样分析,迪蒙和巴卡尔的神情都略微缓和下来。只要不是路西法亲临,他们相信身为杀戮魔皇还是可以应付的,只是信任! 路西法却并不做回答。 “说说看吧,你到底想做什么?冒着神权分身破灭的风险,也要见证这一场闹剧。” “天启者,你会知晓的,直到事成之时。你会明白……” “够了!不要敷衍我!传密人!”天问的神威粗暴打断了路西法的启示。他受够了,受够了这个时代的愚弄,受够了路西法的自以为是! 路西法沉默了一会儿,杀意也不由得一滞,似乎陷入思索。 “太阳。” “月亮。” “星辰。” 天问瞳孔一缩,咬着下唇不语。一系列的事情又串到一起,神秘的驻风小镇,死而复生的青云仇,天启者,叹息之戒,月影权杖……死神,路西法,神明! 日月星辰!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路西法变得冷厉,似乎刚刚的话不是他的提示,只是一种错觉。“杀戮神权,就当是给你的奖励好了。你的选择?” “生,”天问的眼睛在兜帽的阴影下抬起来,漠然而坚定,漆黑的瞳孔仿佛要吞噬这个世界,“或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