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一章 朝事
春雷响,万物长,惊蛰过后,天气便渐渐的暖和起来了。 早起起身时,虽还有些乍暖还寒的清冷,可及至太阳初升,院子里便盈出了一片和煦的光华,让人的心里也跟着暖洋洋起来。 蕾儿和瑜哥儿,已不满足在床上扶着人的手走,加上天气也好转起来了,慕嫣然便吩咐了乳母给两个孩子穿的厚实些,带着她们出了屋门。 放在地下,两个小家伙自然而然的伸手攀住了廊檐下的九曲回廊廊柱,扶着微凉的栏杆,慢慢的踱开步子朝前走去,一旁,乳母小心的跟着。 慕嫣然站在院子里静静的看着,唇角边,便不自禁的绽开了一个幸福的笑容。 俏皮的光束照在慕嫣然身上,头上的金银发簪,便散出了几缕耀眼的光芒,伴随着她的走动,在廊檐下映出几个璀璨的光点。 瑜哥儿看看光点,再转过头看看母亲,小嘴一咧,笑着要伸手去够慕嫣然,乳母看到,将瑜哥儿抱起,走下台阶送到了慕嫣然怀里。 母子四人在院落里笑闹着,不一会儿,院门处,闪出了贺启暄的身影。 一把抄起蕾儿抱在怀里,贺启暄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蛋逗道:“蕾儿,叫爹爹……” 那日抓周礼上的情形,贺启暄大抵明白,蕾儿虽文静,可到底是jiejie,瑜哥儿的意识里,还是会听jiejie的话,要不然,那日两个小家伙也不会异口同声了唤了声“娘”。 是故,如今贺启暄也学聪明了,再不似先前一般逮到哪个教哪个了,每日从军营里回来,必定先抱着蕾儿玩一会儿,诱哄着她叫爹,贺启暄的意思。慕嫣然心中明白,可奈何蕾儿每次都扑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贺启暄,一张樱桃小口却是纹丝不动,让贺启暄每每都有些无奈的喟叹。 “哪家一岁的孩子会开口唤爹的?再等等吧。啊?” 不忍蕾儿被贺启暄这般揠苗助长的诱哄,慕嫣然走到他身边,二人伸手相易,将两个孩子掉了个个儿。 瑜哥儿最爱被父亲抱着,此刻到了贺启暄的怀里,当即便笑呵呵的伸手去摸他身上冰凉的盔甲鳞片,抠住肩膀上的一片便不撒手。眼见口中的涎水就递到了贺启暄的身上。 “臭小子……” 弯着手指将瑜哥儿口边滴下来的口水抹去,贺启暄抱着儿子大踏步的进了内屋,慕嫣然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将孩子交给乳母照看,慕嫣然服侍着贺启暄更了衣,一边随意的问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径自系着腰带,贺启暄的面上,闪过了一抹轻微的惆怅。 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丫鬟都各自退下。贺启暄牵着慕嫣然的手,二人坐在了临窗的软榻边。 “这几日,宾州和永州。倒不似年前那般动作大了,可都城里,防卫却愈发严密起来了。这些,我即便不刻意打听,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 轻声说着,贺启暄放在案桌上的手指,有些紧张的蜷了起来。 “怎么回事?莫非,父皇又要有什么动作?” 想及那年,威远侯暗中cao持着的那些事,也是被永成帝悄无声息的派人出手整治掉的。慕嫣然有些揣摩的问道。 摇了摇头,贺启暄轻叹了口气说道:“自过了年,朝中的政事,都渐渐回到了父皇手里,太子又似从前一般变成了从旁协助,可今日观望父皇的一些旨意。我竟觉得,他是在为太子铺路,恐怕父皇的退位之心愈甚,不会等到今年过完了。” 眉间一片惊诧,慕嫣然却不好接口,就那么静静的听贺启暄说着。 “年前到都城,我也曾和岳父议过此事,岳父说,父皇确是难得一遇的明君不错,可他心中却有极大的抱负,如今,守成有余,开拓却稍显不足。所以,父皇禅位,也是为了大梁百年所计。” 贺启暄沉声说道。 “那父亲的意思,也支持父皇禅位?” 慕嫣然思忖了一下,转过头看着贺启暄问道。 都城里手握实权的大臣,早在风起云涌之前,便各自选定了立场,除了大张旗鼓的表示拥护太子的,其余一部分,便是暗地里应了大长公主或是焕王的意思,保持中立的。唯有秦老太爷和慕昭扬,二人对各方的异动都视若无睹。 “岳父大人说,父皇的心思,无人能够猜度的清,可是,父皇即便是要禅位,也绝对是深思熟虑过的,做臣子的,只需遵从便是,不需有自己的态度。” 摩挲着锦桌边缘的木痕,贺启暄复述着慕昭扬的话。 屋内有些静谧,慕嫣然侧头去看,便见贺启暄的眼眸微沉,全然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可通身弥漫着的那份哀伤,慕嫣然却感同身受。 伸手过去覆住他的手,慕嫣然低声说道:“也许,父皇真的是累了,做儿女的,不就是想让父母晚年有所依,有所乐吗?即便父皇禅位,他依旧是咱们的父皇,咱们好好孝顺他,不就好了?” 帝位的交替,向来不在贺启暄的担心之内,他挂念的,却是永成帝本人。 点了点头,贺启暄反手握住了慕嫣然的手。 安静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四月初,一道旨意响彻大梁,永成帝旨曰:五月初五,令太子前往通州拜祭淞山。 都城近郊的几座山,虽也高耸挺拔,却都比不得通州的淞山,淞山又有“小泰山”之名,所以,文臣墨客都会前往淞山,一睹小泰山之风姿。 永成帝即位后,也曾前往淞山拜祭过,虽未有什么正式的仪式,可人们却都当永成帝拜祭淞山当做了封禅之举。 要知道,但凡是登上了帝位的人,一生之中,总要封禅祭山,以证明自己是受命于天。 泰山虽被称为天下第一山,可它位于大梁远东,真要登泰山拜祭,必定会使得当地官府提前一年就做准备,劳民伤财,是故,永成帝在位二十多年,从未提起过要去泰山。 如今,陡然有这样的旨意,不说朝中众臣,便是街头巷尾的百姓,也都心中有所揣测。 这大梁,怕是要易主了。 众说纷纭,却都不敢下定论,各处的茶馆酒肆,每日里却是客满盈门,纷纷谈论着时新的传闻,引得路人驻足旁听。 贺启暄每日从军营里回来,便逗留在外书房与夏侯老先生并其余几位幕僚一同议事,可得到的消息,却与他之前的猜测大致相同。 再回想到除夕夜在漪兰宫,永成帝和自己的那番促膝长谈,贺启暄就会有些失落的唏嘘不已。 “父皇,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博学的一位,即便是夏侯老先生,如今我尊他敬他,可有些事情,我们议论起来,也会争得吹胡子瞪眼的。可父皇,却很少如此,他说出的话,必定是深思熟虑过的,一旦说出,就一定会让我们心悦诚服,所以,幼时在宫里,虽不喜那些夫子的板正,可每每父皇要去上书房巡视的那日,我都极开心。” 似是想起了小时候的许多事,贺启暄的眼中,有些回忆的怔忡。 “朝堂上,父皇威严庄重,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可上书房里的他,就像一位慈父,即便是你做错了,他严苛的轻斥着你,你也会觉得面前的不是一位君王,而是你的父亲。而每每斥责过后,父皇便会拿过书卷,仔细的解释给我们,而不是撒手远去,让夫子们再讲解给我们。所以,太子也好,庐王兄,抑或是焕王兄也罢,我们在心里,却都极崇拜父皇。那时候,我们总会为了父皇的一句赞扬,而沾沾自喜许久。” 唇边漾起了一抹舒心的笑容,贺启暄侧头看着身边的慕嫣然轻声说道:“父皇是个很随和的人,对不对?” 点了点头,慕嫣然的心里,顿时泛起了一抹心疼。 自从宛贵妃薨逝,贺启暄的脆弱无助,全都留在了帝陵里,而面前这样的贺启暄,似乎已经很久未出现过了。 从前发生的事,是对是错,且不去提,可贺启暄,却是宫里的一众皇子公主当中,最渴望父母亲情的。 太子是国之储君,永成帝时常教诲他,又有皇后的百般疼爱。庐王和焕王,又有贤妃和淑妃的照料,唯有贺启暄,幼时的他,父不疼,母不爱。 上书房里的那寥寥几句夸奖,怕就是贺启暄心中的一片向往吧? 从前,本想着贺启暄是天资过人,所以才博览群书,得到了夫子们的一致好评,可如今听他说来,却只是一个汲取一丝父爱的助力而已。 心里有着轻微的痛楚,慕嫣然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紧紧的偎着他说道:“高处不胜寒,如今的父皇,怕是已经倦了那个位置,未来虽不可知,可只要我们努力,只要父皇心中有所想,就一定会实现。或许,换一片天地,父皇会过的更好,你说呢?” 本就是担心永成帝,听了慕嫣然的话,贺启暄有些忐忑的内心,才渐渐的回落下来,“但愿如此。” 都城里,风云变幻,众人各有猜测,可未等这份猜测持续太久,继太子到淞山拜祭过后,五月十二,又一道圣旨,彻底打破了大梁的平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天之命不于常,惟归于德。故尧授舜,舜授禹,时其宜也。为大梁百年计,朕今禅位于储君,惟愿天下之大,将非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