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兔死
从乾安殿离开时,已过了子时,宫里一片肃静,只能听到寒风吹过时树枝摇摆的声音,以及灯笼摇晃时烛火的轻微闪烁声。 冰冷的手被贺启暄紧紧握着,不一会儿,男人灼热的体温,便暖热了慕嫣然有些战栗的心。 方才在乾安殿和永成帝说过的话,此刻回想起来,慕嫣然仍旧觉得一颗心有些抑制不住的狂跳,可再一想到如今已是最好的结局,慕嫣然便有些释然了。 宛贵妃已经薨逝一年多了,无论旁人心里如何想,明面儿上,她是因病薨逝,生前宠冠后/宫,死后的荣宠,也无人能敌。可是,一旦追究起来,知晓她是中毒而死,身上还有常年累积的不孕药,世人心中那神圣的皇宫,将成为这世间最污浊不堪的地方。 想到此,贺启暄对方才与永成帝据理力争的那份执念,又淡化了些许。 一路无言,回到瑞安宫,紫云等人已备好热水候着了,慕嫣然拆下鬓发上的珠钗,更完衣泡进了浴桶。 沐浴完出来,贺启暄已靠在暖炕边假寐起来,慕嫣然推着他道:“既困了,便去睡吧,还坐着这里发什么呆?” 抓住慕嫣然的手放在胸口处,贺启暄有些低落的说道:“嫣儿,明明事情已经有了了结,为什么我的心里,仍旧觉得空落落的难受呢?” 男子的话语声,从未有过的低沉,慕嫣然的心,一瞬间就有些酸涩起来。 伸出手抱住他的脖颈,慕嫣然泫然叹道:“因为,无论事情最终如何了结。母妃,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话音落毕。怀里的贺启暄,一下子便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舒缓下来,口中喃喃道:“是啊,母妃回不来了。” 两人一站一坐,如雕像一般静默了好久,依稀听到外间的树林中有飞起的寒雀,扑闪着拍打翅膀的声音,惊醒了沉寂的黑夜。 低下头看着贺启暄有些落寞的眼睛。慕嫣然柔声抚慰道:“母妃在天有灵。一定会为我们高兴的,往后,咱们只要好好儿的,过好咱们的日子,母妃看见了。定然会欣慰的。” 点了点头,贺启暄深叹了口气,展颜笑道:“这几日,大概就会有结果了,等到了过年的时候,咱们去帝陵祭拜母妃吧。” 见慕嫣然应下,贺启暄站起身,走到墙角处吹熄了灯火。 一连几日,宫里的气氛。都有些不同寻常。 毓秀宫里,因为贺婉茹即将回来,皇后成日里见了谁都是一副笑脸,便是偶尔有妃嫔犯了错,皇后也尽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置了,合宫上下。看似一片其乐融融的和乐模样。 乾安殿里,永成帝却沉寂了好几日,虽看似风平浪静,可熟知他性情的妃嫔,却愈发谨慎小心起来,唯恐哪一日永成帝暴怒起来牵连己身。 腊月十二,本是极寻常的一个日子,一大早起来,慕嫣然便看到外间又是白茫茫一片了,想着珠儿已嚷嚷了好些日子要堆雪人,慕嫣然趁着外间无风,便将珠儿裹的严严实实的,又给她带了小手套,两人走到了秋千架旁。 一大一小的两串脚印,错落有致的从台阶下延伸到了秋千架旁,慕嫣然蹲下身子,动作迅速的攒起了一堆雪,做成了雪人的身子。 “娘,珠儿堆雪人,珠儿堆雪人……” 见慕嫣然眼疾手快的堆好了雪人的身子,珠儿有些着急了,聪明的小脑瓜顿时反应过来,慕嫣然是想早点堆好好带着自己回到暖和的殿内。一时间,小家伙有些不依了,伸出手阻拦着慕嫣然的动作,一边撅着嘴埋怨着。 被珠儿看穿,慕嫣然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旁,珠儿欣喜的蹲在地上,小手掬起一捧雪,用力的捏起来。 虽说无风,可到底空气都是冷的,没一会儿,珠儿的小脸就冻得红通通的了,可慕嫣然好说歹说,她都不愿意回去,计上心来,慕嫣然只得另换法子,两人比赛着堆起雪人来。 直到一大一小两个别扭的雪人堆好,一转头,贺启暄正一脸浅笑的站在宫门处看着,珠儿欣喜的招手唤道:“爹爹,来看珠儿的雪人……” 再回到暖和的内殿,慕嫣然才觉得脸颊有些木的发疼,而一旁的珠儿,仍旧兴高采烈的跟贺启暄说着,慕嫣然抿嘴笑着,到炭盆前暖了暖手,走到暖炕前摸着珠儿的小脸捂起来。 用了午膳,外间,传来了宫婢们交头接耳的声音,慕嫣然扬声唤了紫云进来问道:“说什么呢?宫里发生什么新鲜事了?” 面色一赧,紫云回头瞅了一眼门外,方低声答道:“明儿是贤妃娘娘的生辰,贤妃娘娘便去了乾安殿,想请皇上明儿到润秀宫去坐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遭了皇上的斥责,贤妃娘娘是一路哭着从乾安殿回了润秀宫的。” 听了紫云的话,慕嫣然的面上,显出了一丝轻微的诧异。 宫里的女人,都如带了面具一般,谁也看不透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即便心里厌极了对方,面儿上,却都是一副姐妹情深的融洽。便是遭了永成帝的斥责,哪怕关起门来闹个天昏地暗,也绝不会在人前显出一丁点儿,而今日贤妃竟是如此不顾形象,引得六宫皆知,可见事情闹的有些大了。 再联想到那日永成帝说过的话,慕嫣然的心里,大致有些了然了。 看来,永成帝已经出手了。 傍晚贺启暄从宫外回来,听慕嫣然说起时,脸上也不由的有些解气,一边还奚落的说道:“最毒妇人心,她在宫里经久不衰,做了这么多年的贤妃娘娘,也是她的造化了。做过的恶事,终是要自己吞下苦果的。” 第二日再到毓秀宫请安,贤妃便因病缺席了。 从毓秀宫出来,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了几声急促的脚步声,慕嫣然转头去看,却是贤妃身边的绘月。 “宣王妃娘娘,我们主子请您过去润秀宫说几句话呢。” 行了礼,绘月站起身恭敬的说道。 心头有丝疑惑,不知贤妃此时找自己会是何事,慕嫣然点了点头,转身跟着绘月去了润秀宫。 “今儿是贤妃娘娘的生辰,本打算回了宫带着贺礼前来给娘娘恭贺生辰之喜的,不成想娘娘恰好找嫣然有事,嫣然便在此先恭贺娘娘青春永驻,心想事成了,贺礼随后送上。” 润秀宫正殿内,只贤妃一人形容憔悴的坐在上首处,慕嫣然缓步上前见了礼,及至贤妃摆了摆手,站起身坐在了她下首处。 “你们退下吧,本宫和宣王妃说说话儿。” 待宫婢上了茶,贤妃坐正身子,冲她们摆了摆手。 “宣王妃心里一定在想,本宫是否想做垂死前的挣扎,可对?” 面上一片恬静,贤妃侧眼看着慕嫣然轻声问道。 摇了摇头,慕嫣然深呼了口气沉声答道:“贤妃娘娘早该想到有今日的,不是吗?早一日晚一日罢了,所以,嫣然心里并不觉得奇怪。” 唇边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贤妃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何是我?” 贤妃问的突兀,慕嫣然却是一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抬眼看着她,慕嫣然反问道:“那为何不是贤妃娘娘?” 见贤妃神情一怔,慕嫣然不禁有些好笑的叹道:“贤妃娘娘在皇上身边也这么多年了,皇上对母妃的心意如何,贤妃娘娘想来也是清楚的。如今,只是个开始而已,谁,又能逃得脱呢?” “只是个开始……谁又逃得脱……” 喃喃的念叨着慕嫣然的话,贤妃的表情,愈发透出了几分凄凉。 “本宫和淑妃,是一同进了王府的,可还未入王府时,我们便知道,王爷心里,只有侧妃一人。而我们,只是皇后用来制约侧妃的人而已,以免侧妃独大,抑或是,以免文家的女儿,把持住了整个后/宫。” 眼神幽怨的看着窗边的光亮,贤妃的话语声,在空旷的正殿内回旋开来。 “那一年,侧妃有孕,下人们私下里都说,若这是王爷第一个儿子,怕是会是将来的小世子。后来,便开始了夺嫡的日子,便连王妃的眼中,也带出了几丝微不可见的惶恐。然后,便是王爷去了外地,我知道,机会来了,只要得手,王妃面前,我总能卖个好儿。” “良妃和宛昭仪,撇开相貌的相似,举手投足之间的神韵,却也带着几分一般无二的默契,久而久之,我们便觉得,良妃,怕不止是皇上心里用来代替宛昭仪的影子。” “良妃薨逝,宛昭仪,虽不是高位妃嫔,可论及皇上的宠爱,却是后/宫第一人,而我们,便是想做那映衬红花的绿叶,都不能……” 一字一句,饱含辛酸,不一会儿,贤妃的脸上,便尽是泪迹了。而慕嫣然的心里,却一片平静,仿若只是在听一个故事。 贤妃的话说完,慕嫣然站起身,一言不发的朝外走去,及至走到殿门口,慕嫣然回过身来漠然的问道:“皇上要宠谁,是皇上的事,为何不去怨怪那个薄情的男人?从头至尾,与宛贵妃,何干?” 慕嫣然的话,像是有些猝不及防的扎来,贤妃顿时僵在了那儿,便连脸上的泪迹,也一时间舒缓着顿住了。 眼前,是慕嫣然渐行渐远的身影。 第二日早起,丧钟响了三声,不一会儿,紫云疾步进来回禀,昨夜子时,贤妃自缢身亡,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