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二章 正义必胜，还是胜即正义？

    派克，这是一位年轻律师的名字。

    三十岁出头，这在法律界里，普遍还是正在前进奋斗中的年龄，然而派克先生却站在了律师界的顶端，成为其他同行羡慕甚至妒嫉的对象。

    他二十三岁起正式作为律师给人辩护，才出道就打了几桩漂亮仗，迅速在业界窜红，凭着对法典的熟悉，以及机敏灵活的思维，甚至成功地让许多有罪者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更加可恶的是，他是个非常贪财的律师，甚至有这么一个说法，只要雇主能支付足够的金钱，他不介意为魔族辩护。

    在受害者眼中，他是应该上绞刑架的魔鬼，在有钱人心目里，他是非法之门后的一道庇护伞，在法律界，他既是众人看齐奋斗的目标，也是被道德唾弃的对象。

    贪婪的派克，狡猾的派克，可怕的派克，这些名字始终伴随着他。

    派克的一般高频率活动地点在奈切斯的首都，但今年正好是他从业十年，刚结束了一桩大案子的律师先生，打算放松度假，正好来到风都附近，遇上了急需律师的泰伦斯校长。

    询问过泰伦斯整件事的经过，两人进行了一段长时间的谈话，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双方脸上都带着满意的微笑，泰伦斯觉得自己今晚能睡个安稳的好觉，而律师先生的口袋里，则多了一张数额巨大的支票。

    有了这位业界著名律师为自己辩护，泰伦斯走上法庭时，心情稳定了许多，当他看见正在与法庭书记官说话的罗兰时，微微地愣了愣。

    那不是海因涅家小姐的随从吗？他怎么在庭上？即便是来参观审理的，他也不应该是在那个位置。

    发觉泰伦斯来了，书记官眉角讽刺地扬了扬，上前为泰伦斯做介绍：“校长先生，这位就是提出控诉的拜德尔奥格，当然，你可能更熟悉他现在改的名字，罗兰。”

    罗兰神情冷漠，对泰伦斯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整个风都最大的法庭，厅中的排布是这样的：

    最前方是法官席位，接着是审判团的长桌。

    再接着是被告席以及证人问话，检控官与律师的位置。

    余下的空间，分作两半，是双方的亲友乃至其余相关人员的席位，中间一条过道分割开来泾渭分明，简直就好像是比赛时的啦啦队方阵，双方各据一地。

    因为被告人身份特殊，人脉广大，这一场诉讼特地安排在风都面积最大的法庭里，亲友席一共能坐下三百人，左边作为被告亲友的一百五十人席位早早地被占满，这其中有泰伦斯的家人，朋友，以及迦南学园的学生老师，假如不是学园有制度规章强力约束，可能来的人会更多。

    相对于热闹的被告亲友席，原告这边则几乎可以用冷清来形容，都是些生面孔，连最前面的两排都没能坐满。

    派克身穿律师的镶蓝边长袍，鼻梁上架着半框金边眼镜，站在庭上环视四周，这里是他挥洒的舞台，虽然休假让人身心放松，但是只有在法庭上，他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

    开庭时间还没到，所以现在人员也还没有到齐，代表罗兰提出控诉的检控官还没有到来，据说这位检控官是前两天临时换了人，但派克完全不认为，会有什么人能阻止他再一次攫取胜利。

    法庭一侧的小门开启时，派克下意识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却意外地看见一个对他而言非常熟悉的人：“老师？”

    他的老师，从前带领他入行，成为律师的老者，十年前为了给他让位而退出律师界，来迦南学园教书，此时却一脸庄重，穿着检控官的服饰。

    没等派克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便听见法官宣布现在开庭。

    ***********************************************************

    泰伦斯安稳地坐在被告席上，神情坦荡肃然，好像今天他并不是作为诈骗案的被告，而是主持公正的法官。

    泰伦斯身后的派克，也是冷静从容。

    不管是罗兰的身份也好，检控官临时换人也好，这些都只是小小的意外，虽然让人吃惊，但对于他们并没有太大影响，他们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自信不会被判处刑罚。。

    一般的审理流程，都是大同小异，先是介绍双方身份，再来是提出罪名，双方举证和辩论。

    稍微多出一层的，则是在身份那一环节，罗兰必须先证明自己就是真正的受害者家人拜德尔奥格。

    罗兰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并不是天生的，而是服食了一粒名叫“复仇”的果实之后产生的变化，那种果实非常稀有，用毒液和鲜血在看不见光的地方浇灌，成长的过程超过二十年，对人体有一定的毒害作用。

    由几名植物专家共同作证，说明通过了他们的验证，罗兰确实服用过那种果实，再加上几份身份证明的文件，以及特地从家乡请来的证人，共同证实了罗兰的身份，然后审理才继续正常进行。

    接下来就是控诉和举证。

    检控官平缓地说出控告泰伦斯诈骗谋杀，被告亲友席上传来了一阵嘘声，但检控官并不怎么在乎，说完之后，便向法官请求开始举证。

    泰伦斯颇有兴味地来回看着检控官和罗兰，他自信当初做得没有空隙，也不认为有人能找到十多年前就被湮灭的人证物证，尽管身体坐在庭上，但他的态度，反而像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检控官特别向法官请求，因为他的物证比较特使，所以希望能够顺便请一些人证共同上庭。

    获得允准，法庭一边的侧门再度开启，而不久后，从门中依次走出来的四人，每一个人的名字被报出来时，都让庭上众人发出一阵sao动，法官也不由得苦笑出来。

    走出来的四位平均年龄超过六十岁的老者，身份都是大魔导师，这四人可以算是站在大陆上人类魔法领域的最高位置，他们分属不同的国家，有两位是莱特帝国的宫廷魔法师，也有两位是奈切斯风都里迦南学园的资深导师，宫廷魔法师暂且不说，就连迦南学园的那两位，因为自身的学识，他们在学园中拥有超然的地位，只挂一个名字，不必上课而享受便利，平时泰伦斯想要见他们一面，也必须等两位大魔导师有时间有心情。

    而现在，这四个人居然为了一桩十多年前小小的谋杀诈骗案，同时出庭作证。

    这样奢华的阵容！

    这样强大的权力！

    泰伦斯终于露出惊容，忍不住看了眼依旧面无表情的罗兰，心中终于忍不住发酵出妒嫉的情绪。

    他当然不会认为，凭罗兰自己能请来这四位拥有极高地位的魔法师，这一切自然是由他所侍奉的海因涅家族所幕后主导，甚至有可能，今天法庭开庭审理，也是由那个小姑娘身后的家族所cao控。

    四名大魔导师同时出庭，其实只是为了证明一件魔法道具的用途，那道具正好就是前些天学园祭魔武大赛后挑战赛的奖品，由四名地位最高的魔法师同时担保，这是一件能够轮转时光，看到过去所发生的事的魔法物品。

    证据？

    这就是证据。

    有什么证据，能比亲眼看着回溯过往更加真实无伪？

    怀疑魔法道具是假的？怎么？你居然怀疑大魔导师的判断？

    由一名大魔导师是端着被当作奖品错误发放的“记忆转轮”，走到泰伦斯面前，询问他是否愿意接受证据的考验。

    不敢接受，就说明他心虚，而假如接受，那么他记忆中过往的一切都会真实呈现。

    凝望着因为没有鉴别出真实用途，被自己亲手选作挑战赛奖品送出去的道具，泰伦斯露出无奈的苦笑，但很快地，他的神情转为从容坦然：“不必测试了……我承认，我曾经进行过商业诈骗，以及买通强盗杀人。”

    都是他做的，他承认。

    法官，检控官，证人，被告和被告律师，这些人身上都被施放过扩音魔法，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清晰地传入法庭内所有人的耳中。

    泰伦斯承认罪行后，坐在泰伦斯身后的，被告亲友席上的大部分人，都露出惊怒交加，甚至是不敢相信的神情，有的人快速离开，也有人虽然没有离开，但背脊也不像先前一样停止。

    “好极了。”检控官微笑着说道：“那么，你这是认罪了？”

    “我的当事人无罪。”正当检控官打算做最后陈述时，派克律师飞快地插了进来，打断了他的老师。

    年轻的长胜律师单手按上桌面上厚厚的法典，目光锐利，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猛兽追逐的是食物，他贪婪不休所追逐的，是唯一的胜利：“在宣判我当事人的罪行时，我希望大家能记住一点，这里是风都，而在风都，有一条特殊的法律，一直到现在依然有效。”

    风都的特殊法律规章：只要是有才能的人，即便在别的地方犯了罪，只要不是灭绝人性的罪行，来到风都，并且立誓遵守风都的法律，就会受到城主的庇护。

    因此，风都的另一个名字，又叫做“自由之城”。

    派克神情冷静，声音有力：“很好，我的当事人承认，在来到风都之前，他的确曾经做过错事，可是来到风都之后，他的行为没有一丝可以指摘的地方，不管是在公益慈善事业的付出，还是对迦南学园的管理，都做得非常出色，我的当事人，有资格受到城主的庇护，免除罪行！”

    他的声音饱含感情，但措辞却充满了煽动力：“风都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自由之城，这是有才能的人的天堂，这是给有罪者重新来过的地方。谁能发誓自己从来没有犯过错？谁能保证一生之中绝不会犯错？”

    这就是，泰伦斯和派克的最后一张牌。

    他们事前已经考虑过，原告方有备而来，说不定真的能找到证明他有罪的证据，那么他们唯一的逃脱方向，就在风都的特殊法令上。

    泰伦斯无疑是有才华能力的人，而他来到风都后，也再没有做出过违法的事，完全符合法令的规定，即便从前他曾犯过罪，但只要他留在这座城市里，他就能获得赦免。

    派克以一种缅怀的表情，怀念了当初风都建设发展的历史，自由之城名字的由来，甚至举出了许多实际的真人例证，说明这些人从前都犯过错，但他们确实对风都做出了巨大贡献。

    因此，综上所述，泰伦斯校长，也应该是无罪的，大家要学会宽恕一个真心悔过的人。

    做完了长篇慷慨激昂的论述，派克习惯性地环视周围一圈，心中颇有些暗暗得意，很明显大部分人都被他说动了，原本对泰伦斯不满的人，不悦的神情略为松动。

    一阵沉默后，检控官缓缓地开口：“说完了吗？那么，请接下来不要打断我的话。”

    检控官的发言不像派克那么富有激情，他的声音非常平静，说的话也不多，只有寥寥几句：“有充足的证据表明，从前被告与原告一家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友情是人类最珍贵的情谊之一。”

    “为了心中的贪欲，甚至能亲手扼杀友情的人，我想象不出来，这样的人，能够不被称作灭绝人性。”

    “此外，还有一条，你手上的那部法典，已经过期了，从今日起，由城主所颁发的新法典，修改了你所提出的那一条的内容，提出一条特例，杀人罪不能赦免。”这一句话，是特别转身，对着派克说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

    通过魔法道具装置，易龙龙坐在卧室的床上，全身裹在软绵绵的羽毛被里，只露出脑袋凝视着水晶镜面里显示出来的法庭现场，与预料之中的完全一样，泰伦斯被判处有罪，死刑。

    望着镜面中泰伦斯灰败的脸色，易龙龙却不怎么开心，只低头叹了口气。

    也许从明天开始，就会有人编出新故事，歌颂正义必胜，可是她却知道，这并不是正义的胜利，而是强权的胜利。

    假如罗兰没有海因涅家族的背后支持，那么法庭上的一切都将不成立，不管是作为被告律师老师的检控官，还是专程出庭作证的四名大魔导师，又或者为了一桩诉讼而专门修改的法律，这一切的前提，几乎都是因为海因涅家族的权势。

    虽然请动魔法师的时候，也稍微借用了一下翡翠在魔法方面的知识，引动魔法师们的兴趣，但假如不是海因涅的姓氏在背后支撑，魔法师们也不会为她做这么多。

    而关于法律的修改，易龙龙不大清楚地球上的法令是什么样的没，但这里的法律，貌似公平的外衣下，以公正之名，行不公正之实，权贵的利益最高，否则她也无法暗中cao控促成修改法令。

    正义必胜？

    不，只有胜利的，才会被称为正义。

    易龙龙知道，在人类的社会中生活，必然会牵扯各种各样的利益关系，但真正地踏入其中时，她还是会感到微微的不适。

    正在易龙龙沉思的时候，水晶镜面边上一粒拳头大小的红宝石闪烁一下，接着，艾瑞克的身影浮现在虚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