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寡姐
蓦地,郭晓瑕忆起郭琉璃与丈夫程智成亲之后数年并未育下一男半女。后来,郭琉璃听闻徐晓瑜育下松哥儿,曾写信相问,怀疑当年她们表姐妹服下的“肥/毒”有问题,能伤人根本,误育子女。徐晓瑜一直有愧,更对乳娘痛恨非常,要不是乳娘弄丢“化毒养颜丸”,她与郭琉璃就不会因肥胖难看而羞于见人。在那如花的年纪,推却一次次的簪花宴、赏花会……只得止步于自家的闺阁。 郭琉璃知她有愧,曾写信至京城,好生宽慰、开解她。还说“表妹,有幸程智待我真心,无论是年幼时清秀水灵的我,还是长大后变得肥胖丑陋不堪的我,他始终待我如初。可见他待我真心,即便我不育儿女,他对我的体贴依旧,情深依旧。表妹,今生得夫如此我无悔无憾。容貌于我,已经不重要了。若不是变丑,现在的我许在深宫,又哪有眼下这等静好时光,真心夫婿……”看过那番信后,前世的她有好长一段时间都错以为秦绍钧也是如此,竟为此感到幸福。 郭晓瑕突地发现,在诸多疑点中又多了一个:前世‘化毒养颜丸’丢失有问题。 两个孩子齐齐行礼,“程严(程慈)拜见姥姥!” 郭晓瑕惊异地发现程严的臂上绑一截黑纱,而程慈的头上亦带着一朵白花。心下的答案呼之欲出,伴随着罗氏那一声“程智的周年法事做完了?”郭晓瑕的心猛地一沉,呼吸急促,是痛、是怜。 郭琉璃守寡了! 她与程智的感情那么好,她曾一度视程智为生命的最重,不知她得有多痛苦。 郭琉璃道:“法事是昨儿午后做完的。”温和地看了眼程家兄妹,“我特意带他们过来给母亲磕个头,以免母亲挂念。” 罗氏悠悠轻叹,眉眼满满都是怜爱与心疼,“程严的学业不能耽搁,让他与俭哥儿一道在家中念书。至于程慈,就让她与秀姐儿作伴。往后但凡有我郭家一口饭吃,就薄不了你和孩子。你这次回来且长住家里,不必再回程家镇。当年你婆母在世,程氏族人何等狠毒、苦苦相逼,我不想让你和孩子再受那等欺凌和白眼。程家族里给你们的那三十亩良田不要也罢,索性都还给族人。如今,郭家的日子宽裕。回头从我的体己拿出一笔银钱,替你们婶侄三人置些田庄、铺子。或作程严他日的家业,或作程慈的嫁妆都使得。” 郭琉璃虽有笑意,却难掩苦涩,“娘,我有嫁妆,打理好了,足够我们婶侄三人的吃用。” 罗氏暖声道:“那才多少哇?当年,你因执意要嫁程智,国公爷下令不许家里给置备嫁妆,就那么几家店铺、田庄……” 郭晓瑕闻得此处,她至今也不明白郭长春怎么就如此心狠,到底郭琉璃也是他女儿,就因为郭琉璃不愿嫁给他相中的那位少年,便下令不许几个儿子给郭琉璃添妆,还不许他们回晋阳吃郭琉璃的喜酒。要不是当年罗氏念着是她身上掉下的rou,在晋阳买了良田、置了店铺,对郭琉璃又多有看顾,郭琉璃的日子会过得更加艰难。 程严只觉心头温暖,重重跪下,深深一拜,“程严谢过姥姥!” 罗氏虚扶一把,对左右道:“让二少夫人给程严、程慈兄妹安置住处,月例、花使照着郭家少爷、姑娘的惯例来。” 罗氏要拿程氏兄妹当自家人,她着实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在外吃那份苦头,看似帮扶程氏兄妹,实则她是心疼自己的女儿。 程慈低低地唤声“婶婶”,心下感动,兄妹二人连失亲人,现在郭琉璃就是她们唯一的长辈,生怕再失郭琉璃呵护。 郭琉璃勾唇笑道:“慈儿,你跟下人去,既是姥姥的意思,往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她想拒绝,可是又怕母亲心里越发难受。 罗氏对一侧服侍的婆子道:“他们兄妹差缺了什么,只管从管家那儿领来添上。” “是。” 程慈因着素衣,越发显得俏丽动人,嘴唇微微上扬,那是欢喜。 郭晓瑕忆起了卫晴,那时姑母徐梅年轻守\寡,受族人排挤、欺凌,孤儿寡母没个着落。徐梅知徐林得封新朝凉国公,携着三个儿女前往投奔,从一寻常的乡野妇人过上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她待卫晴胜过庶妹,可卫晴竟一盏毒茶害她性命,真真是狼心狗肺。 一朝被蛇咬,她竟莫名的怀疑程慈会是第二个卫晴。蓦然之间,她觉得自己的处境与程慈又有何区别,唯一的不同处便是她身上多了一抹郭家的血脉。 罗氏道:“琉璃,就算看在程智兄弟与你父兄同袍浴血的情分上,我们郭家也不能不管程严兄弟。这次你随我一道进京。程智没了,可你还年轻,到了京城若遇上合适的,再寻个好男人嫁了。” 郭琉璃就算守寡,以郭家泼天的富贵,钟鸣鼎食的权势,朝中指不定有多少风/流才俊、翩翩少年愿意娶她。 “娘,这世上再没有比程智更好的男子,我不想嫁。”郭琉璃顿了一下,苦笑道:“当年父亲说过的,要是我执意不听他的,他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如今,她又落到这般田地,哪还能入京见郭长春,以郭长春那性子,见了她少不得又要拿以前的事说道。还有三房、四房的人,弄不好又要在一旁说风凉话,她可受不得这些。 罗氏满是疼惜,拉着她的手,“罢了,我知道与你说这些你一时接受不了。你现在还年轻,不会明白守/寡有多难,若是你有一男半女,我许不会劝你,可你……” “母亲,严儿、慈儿就是我的儿女。这一辈子,我守着他们就够了。” 罗氏想劝,可看郭琉璃这果决的模样,怕是再多的话都是枉然,不待她再多说,郭琉璃已经转身离去:“母亲,我去找二嫂,帮你整理入京的礼物。” 罗氏一声长叹,满是无奈,到底是年轻,就以为守着一份感情就够了。 郭晓瑕拽着罗氏的手,扬头呢喃道:“我不要和母亲分开!我要和母亲在一起,孩子和母亲要在一起……”前世最后的日子里,松哥儿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样的话,郭晓瑕此刻道出竟有想哭的冲动。 要不是秦绍钧用寻常郎中敷衍她,松哥儿许就不会夭折,松哥儿是秦绍钧和卫晴害死了,她不会原谅他们。 罗氏蹲下身子,笑道:“瑕姐儿不会与母亲分开。” 郭晓瑕故作茫然,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要扮成九岁的孩子,很是不易,“那我也能去京城?” 跟在后头的罗婆子“咦”了一声:“夫人,近来这九姑娘越发好了,瞧瞧有多久没发脾气了。”她是郭家长子郭道弘的乳母,又是罗氏使唤了几十年的下人,是郭家的世仆。 罗氏细细审视着,以往郭晓瑕的眼睛虽大,却显得呆滞,可近来倒多了几分灵动,就这样一看,若不是她与寻常女孩长得胖些,还真难瞧出她是呆痴儿。 罗婆子继续道:“当年,她便是一场风寒烧伤了脑子、损了心智,莫不是上回一病又正常了?” 但凡是呆痴儿,多是智力低下,而且一遇不称心的就打砸东西,以前的郭晓瑕便也是如此,饭菜不合口,立时就捧着碗将一桌的饭菜都给砸了,好几回还烫伤了杨乳娘、红花、绿叶。 细细算来,自打郭晓瑕病愈,近一月还真没发过脾气,没打过下人,也没砸过东西。 罗氏道:“这回入京且带上瑕姐儿,回头请宫中太医瞧瞧,这么个粉妆玉琢的娇女儿若是治好了也算是美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