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话 怪人
将要入八月时,珍味园里第一批辣椒酱出缸,因huā小麦这阵子向来少去,潘平安便特特打发了小耗子送来两小坛,预备待她尝过之后没问题,便运去省城兜售。 新做好的辣椒酱,表面汪着一层红油,辣椒剁得细碎,白芝麻点缀其间,又加入了蒜蓉和好十几种香料,稍凑近一点,浓烈的辛辣之味便扑面而来,若是挑一点置于舌尖,便能品出极丰沛的层次,香味久久不散。 孟老娘是个偏爱重口味的,自打吃了番椒做的菜,就一直念念不忘。闲来无事时听huā小麦提起一道“九味牛百叶”光是听见描述那菜的做法,便已口水滴答,如今见了这新出缸的辣椒酱,更是了不得,巴巴儿地买了食材回来,百般催促着,说是今晚就要做来尝尝。 牛百叶好吃却难洗,huā小麦懒得跟孟老娘一遍遍地解释,索性自己端了个大盆坐在院子阴凉处,舀两碗面粉加点醋,慢慢地搓洗,须臾就是一头汗。 春喜和腊梅,正是在这时候慌慌张张地手拉着手跑进来的。 两人进了门,却不说什么事,只管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huā小麦也不催促,含笑望着她俩,好一会儿才撑不住笑道:“这是在找什么呢,纵是丢了东西,也不该上我家来寻啊?” “小麦妹子,郁槐兄弟没在家?”春喜兀自伸长了脖子乱瞧“还没回来?” “唔。”huā小麦偏过头去看看天色“只怕还得要一会儿。怎么了,嫂子你找他有事?” “噫。这可麻烦!” 春喜一拍大腿,就在她身边蹲下了,招招手将腊梅也唤过来,皱着眉苦恼地道:“村东那边儿来了个怪人,不像咱们本地的。背着老大包袱,就蹲在咱们小饭馆儿的墙根底下,说是要见东家。我们跟他说了,如今那里正在动工装潢,东家轻易不会去,他却半点听不进,只一口咬死了,非要见着你不可。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huā小麦也觉有些纳闷,挠了挠额头:“你们也没问问,他找我有甚事?” “怎么没问,你当我俩傻是怎的?”腊梅接过话茬,忧心忡忡道“任凭我们唾沫说干,人家就是不开口了!怕他真有什么重要事体,我们不敢轻易轰了他走。随随便便带他来你家里也不合适,心想还是先来告诉你一声。可这会子郁槐兄弟不在,你捧着大肚子跑去。也不安全呀!” huā小麦闻言,便低头想了一回,琢磨不通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又担忧对方真有事,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正犹豫间,孟老娘自厨房里迈了出来。把手一挥,大喇喇地嚷嚷:“多大点事,就值得你这样抠破头皮地犯难?你也就这点本事了!你既怕得厉害,老娘陪你走一遭就是,青天白日的,我还不信他能吃了我!” 说罢,果然解了围裙拉住huā小麦的胳膊要往外走。 女中豪杰啊! huā小麦在心中赞叹一声,忙笑着道:“可要是郁槐回来” “甭跟我蠍蠍螫螫的,跟对门院子交代一声,请他们帮忙给带个话儿不就行了?赶紧的,晚饭还没做好,回头得耽搁到多早晚?” 她是听不进去huā小麦在说什么的,左手拉着她,右手虎虎生威地冲春喜腊梅一招,仰首阔步地出了门。 几人去到村子东边,远远地果真看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蹲在小饭馆儿门口的墙根下,身畔就是那一丛艳丽的凌霄huā。仿佛百无聊赖,那人正垂着头不住地捡小石子儿玩。 他穿着只是普通,衣裳像是穿了许多年的,颜色瞧着灰扑扑,打眼一望,就是个寻常的庄稼汉而已。huā小麦看不清他的样貌,却能肯定之前从未见过这人,愈加觉得摸不着头脑,不等她走上前,春喜和腊梅已壮起胆跑了过去,咋咋呼呼地吆喝道:“喂,你不是要见我们东家吗?她眼下来了,你有甚事,赶紧说呀!” 那人倏然抬头,目光直直掠过她二人,落在了huā小麦和孟老娘的身上。 huā小麦便冲他笑着点了一下头“这就是你们东家?”那男人霍地起身,似是有些不信,然而脸上却毫无表情,将huā小麦又打量了一番,摇摇头“你们莫要哄我。” 许是有孟老娘在旁的缘故,春喜和腊梅两个显得底气足了很多,当下便一翻眼皮,很不悦道:“谁耐烦糊弄你?若不是你,我们早就回家,只怕这会子饭碗都捧到手上了!你当我们同你一样闲得没事做?” “唔。”男人应了一声,也就不再发问,东瞅瞅西看看,见敞着门的大堂内有一张空桌,便自作主张地搬了出来,闷头闷脑,将自己随身那个看上去极其沉重的大包袱搁了上去。 “我叫汪展瑞。”他的声音很低沉,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听上去有些怪异,说完这句,就再度紧紧闭上嘴不开腔。 huā小麦生平还没和这样人打过交道,又不知他的目的,只得抿唇又是一笑:“这位大哥,你找我究竟何事?” “我来当厨子。”汪展瑞一头说,一头将那包袱打开来,从里面掏出数个塞得严严实实的瓶罐,一股脑地都摊在桌上。 原来是为了这个!huā小麦恍然大悟,继而就觉得有点好笑。 先前春喜和腊梅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害得她也跟着紧张起来,还以为是有人寻仇,心里还百般琢磨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却不想,眼前这姓汪的却是来应征! 最近这一向,她让孟郁槐在芙泽县里放出风,说是小饭馆儿要招厨,虽上门应征者寥寥无几。但想来,城中人也有不少是晓得这事的。这个叫汪展瑞的男人若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也并不奇怪。 只不过嘛既然是来应征,就是想从她手里领工钱,态度是不是也该稍微的好一些?这样一副讨债的架势是闹哪样? “我听城里人议论,就来了。”汪展瑞的话依旧简短。“想来当厨子,得先显显本领,这规矩我懂。借厨房一用,我这就做几道菜,你看可使得。” 话音未落,已转过身,看样子是真打算要往厨房去。 “等一下。”huā小麦忙叫住他,和颜悦色道。“这铺子最近正在装潢,厨房哪里能用?我在村里还有另一间铺面,要不” “不用那么麻烦。”汪展瑞摇摇头,打断她的话“厨房用不了也没关系,有口锅就行,我自个儿垒个土灶也是一样。” 说着,真个低头。四下里踅摸起大石头来。 怪人,怪人! huā小麦简直哭笑不得,揉揉眉心:“你别忙了。有灶给你用。”一面就转过身,让春喜将平日里摆外卖摊子用的那口大木炭炉推出来。 汪展瑞走到炉子旁,前前后后绕了一圈,仿佛很嫌弃,嘴角微微往下一撇:“木炭炉虽方便,到底火不够旺——罢了。我今日将就一回吧。” “你也不用这样瞧不起。”huā小麦将笑容一敛,正色道“与柴火灶相比,用木炭炉做菜的确没那么容易,但说到底,没有用不好的火,只有掌握不好的火候。” “你说的有理。”汪展瑞瞟她一眼,将桌上那些个瓶瓶罐罐一样样打开来。 六安瓜片、云雾毛尖、普洱、松萝 这人那沉重的包袱里,装的居然全是各色各样的茶叶! “你这是要用茶叶做菜?!”腊梅嘴快,登时嚷了出来。 “有何出奇?”汪展瑞静静地看她一眼“自古以来,用茶叶做的膳食数不胜数,我十四岁上就开始学如何以茶入菜,十几年了,也不过懂个皮毛而已。” huā小麦眼睛一亮,立刻来了兴趣。 这人说的不错,茶叶这等清雅之物,饮食中是万万离不得的,别的不论,单单一样碧螺虾仁,在大小酒楼食肆中就十分常见,谈论起来,纵然是普通老百姓也没有不知道的。 她今日倒要看看,眼前这怪人能用茶叶做出什么huā儿来! “春喜嫂子,还要麻烦你一回。”她转过身对春喜笑笑“珍味园里每天都要做饭,各色食材都是常备着的,劳你跑一趟。进了厨房之后,不计蔬菜瓜果什么种类,只要你看得顺眼的,都让小耗子帮你一块儿搬过来。” “行嘞。”春喜痛痛快快地答应一声,扭身就跑。 这边厢,那汪展瑞却是瞬间眯起眼来。 “怎么,有问题吗?”huā小麦微微一笑“你既来应征厨子,这考校的题目,理所应当由我来出。你学了这么多年以茶入菜之法,坊间常见的那些个食材,应该轻易难不倒你才对,一会儿东西送来,有什么,你就用什么。” 那姓汪的唇边,自打见面以来,头一回露出一丝笑容。 “有意思。”他轻轻挑了一下眉“你是东家,你说了算,依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园子里干活儿的匠人们陆陆续续离开,这临着官道的村东口原本比较偏僻少人往来,喧嚣散尽,四周立时静了下来。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春喜同小耗子推着一辆板车匆匆而来,与他们一起出现的,还有刚刚自镖局归来的孟郁槐。 “春喜嫂子和我说,这人是来应征厨子的?”他目光锐利地往汪展瑞面上一扫,转头望向huā小麦。 “是啊。”huā小麦仰脸冲他一笑“你回来得巧,今天的晚饭,咱们就在这儿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