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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三:大婚(上)

    见我万金在玉堂,骏马壁车逐尘香。

    长安子弟如相问,琼譻一片落未央。

    秋八月,命奉常孙叔通总理皇帝纳后诸事。

    壬辰日,长乐少府与宗正问名于宣平侯府,侯敖命傅姆八人伴女出南面,望见者,言体质修嫮,颜如冰玉,以为神仙中人。归来还奏,言“宣平侯女秉姿懿粹,夙娴礼训,有母仪之德,窈窕之容,宜承天祚,奉宗庙。”

    太后喜,有诏遣奉常孙叔通,太史司马豫以太牢礼策告高庙,亲加卜筮,曰,“兆遇金水王相,卦遇父母得位,所谓康强之占逢吉之符也。”

    戌午,长乐少府吕奉,宗正刘礼纳吉。

    壬申,以黄金两万斤,骏马十二匹,鹿皮,玉璧,束帛为帝纳征,自古所未有也。一日之间,轰动长安。

    无数的黄金令侯府的仓房都装不下,只得累累的置于厅堂。那一年,张偃年尚七岁,偶尔经过堂上,被金灿灿的光芒晃花了眼。

    “我阿爹打算要卖黄金么?”他在黄金堆里打滚。

    “当然不是。”侍童池果又好气又好笑的把他从灭顶的黄金堆里挖出来,“那是陛下聘皇后的聘礼。”

    “聘礼,那是什么东西?皇后又是哪个?”

    “就是你阿姐啊。”池果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他道,不自觉的又叹了口气,做皇后不是应该很好的么?为什么老人们提起这场大婚,开怀之余,眼底都带着一丝淡淡悲凉?

    “是听说有这么回事。”张偃想了想,记起来。他从黄金堆中爬出来,一路往内院而去,扬声唤道,“阿姐,阿姐”。

    他在庭院山亭中看到母亲和jiejie的踪迹,上前扑到张嫣怀中,“阿姐,我在外头看到好多好多黄金,他们说是舅舅给你的聘礼,皇帝舅舅是打算拿黄金来买你家去么?”

    亭下众侍人抿唇偷笑,鲁元色变斥道,“偃儿,莫乱说话。”

    张嫣低头瞅了弟弟一眼,将眼微微眯起,伸手用力的在他软乎乎的脸蛋上掐了一把,不客气的训道,“你当你姐是什么东西啊?”

    “疼啊,”张偃的脸蛋都变了形状,摇着头挣扎求饶,“阿姐我再也不敢了。”

    “阿姐,”他顿了一顿,又经不住好奇的问道,“你不要出去看看么?”

    张嫣笑着摇摇头,“不必了。”

    乙丑,以活雁一双请期为来年冬十月壬寅。

    四年冬十月壬寅,宜嫁娶,纳彩,定盟,开光,出行,祈福,进人口。

    这一日,便是皇帝迎娶新后的正日子。

    八位傅姆将新制的皇后礼服伺候张嫣穿戴,上绀下缥,深领广袖,虽身量略有不足,但愈显玲珑窈窕,贴合无比,张嫣回过头来,漂亮的容颜板成肃穆,居然也显出一种庄严气象。

    梳头傅姆用清水抿过白玉篦,将少年皇后一头青丝拢起,不由的赞了一声,“娘娘的头发真是好。”

    张嫣勾唇笑了一笑。

    按例,皇后大婚当用假髢,然而张嫣的发质极黑,发量又多,傅姆掂量了一会儿,便命人去问中室的鲁元长主,是否将假髢去之。鲁元入内看过,沉吟了一会儿,便道,“不用就不用吧。”

    于是梳发为鬟,施与顶心,加龙凤珠冠,上插黄金步摇,钗首摇曳,颤如珠玉。

    “咦,”傅姆取白玉簪珥于手回头,见张嫣双耳耳垂宛然,左耳之上更有一个米粒大的胭脂痣,色泽鲜艳欲滴,“娘娘未曾穿耳么?”她轻声问,微微讶异。

    张嫣微微颔首,“嗯。”细声细气道,“我惧疼,便一直没穿。”

    自从从前世穿越到汉宫,她一直对穿耳有一种恐惧感。她用了七年的时光,终于在这个时空渐渐安定下来,找到了心之所向。多年前的那次穿耳,将落欲落的一滴血,在她心里成了一种象征意义,惧怕再来一次,再度流失到一个不知名的时空。

    那种将过往的一切都背离的经历太痛苦,她没有胆量,再去尝试一次。

    “哪有新妇不戴簪珥的。”傅姆失笑,劝道,“不会很疼的,一下子就好了。”

    张嫣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说不要就不要。”

    那一眼带出淡淡威严,傅姆倏然收声,这才知道,这个刚满了十三岁的小皇后,虽然年纪稚弱,却不是看上去好脾气易拿捏的性子。

    “天色已经晚了,你们理妆快一些。”鲁元掀帘进来,蹙眉道,“大婚当日,怎么好见血?不簪珥便不簪珥吧。还有谁敢说皇后娘娘的不是不成?”

    众人噤声,便赶忙收拾起来,用沾水的细线将少女面上的细小汗毛开去,敷上一层薄薄的桃花粉,再抹上胭脂,最后用黛笔描出最雍容的长眉。

    张嫣转过身来,众人便都倒吸了一口气。

    绀缥皇后礼服衣长曳地,不见其足。少女的容颜浓妆艳抹,不复见十三岁的纯稚,雍容华贵,艳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视。

    “公主,”家人急急赶来通禀道,“曹相国代陛下亲迎,皇后乘舆法家已经快要到侯府了。”

    鲁元回过神来,扬声吩咐道,“快,送嫣娘去宗庙。”

    宣平侯张敖高冠峨带,玄衣纁裳,立于张氏宗庙之上,看着立于自己面前的长女,又是痛楚又是开怀,告诫道,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声音肃穆。

    张嫣揖道,“敬诺。”

    鲁元上前,为她束衣带,结帨巾,亦告诫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再揖道,“敬诺。”

    冬十月壬寅,诏丞相参、御史大夫尧,宗正礼,长乐少府奉迎皇后于宣平侯第。

    于大堂之上行册后之仪。相国曹参持帝册后命诏读之,“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母临天下。故有莘兴殷,姜任母周,二代之隆,盖有内德。长秋宫阙,中宫旷位,今有宣平侯女嫣秉淑媛之懿,体河山之仪,威容昭曜。髃寮所咨,佥曰宜哉。卜之蓍龟,卦得承干。有司奏议,宜称绂组,以临兆民。乃使太尉袭使持节奉玺绶,宗正为副,立为皇后。后其往践尔位,敬宗礼典,肃慎中馈,无替朕命,永终天禄。”

    太尉周勃授皇后玺绶,中常侍太仆跪受,转授女官。白衣女官捧着赤绂玉玺奉到皇后面前,跪系在张嫣腰间革带之上。复退开。于是皇后六肃三跪三拜,称“臣妾谨受命,贺帝万年。”谢恩讫,黄门鼓吹三通。即位,转身,从堂上延伸开去,众臣,家人皆跪参拜皇后,贺皇后新喜万年。

    张敖牵着女儿的手,送女登乘舆法驾,微笑着送予祝福。张嫣最后看了一眼故家,然后登车。车帘刷的放下来。迎亲众臣登马,卫尉军喊了一声“跸”,百姓回避,长长的皇后仪仗起拔,向巍峨的未央宫而去。

    宣平侯府中忽然举灯,大片大片的灯光,将偌大的一个侯府,在暮色中照成白昼。

    孔子曰:“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

    车轮轧轧滚动的时候鲁元哭倒在张敖怀里,终于将满心的怨怼忘记。张敖拥着她拭泪,笑着安慰,“你哭什么呢?阿嫣只不过是进了未央宫,凭你的身份,进宫看她,不是家常便饭么。”可是他偷偷转过脸去,分明也红了眼眶。

    暮色西沉,相国曹参骑着一匹赤色骏马在前开道,经尚冠前街转章台街,径叩未央东阙,短短八百引路,四里长街由高粱侯郦疥率领,南军军士执戟护卫,戟尖寒光闪闪,中间驰道之上四十宫人掌灯开道之后,墨车如翟画,玄色髹漆,宽敞如室,玄赤色的车尾大制旄旗在冬风中猎猎飞扬,清新而爽利。间或车帘动荡,露出小皇后一襟衣角,不见容颜。

    大汉惠帝四年,我张嫣决定嫁给我的舅舅刘盈,我知从此后这一生遍地荆棘,我知我可能一生都不能和他相亲,可是有什么关系?只为了他伸出的手指尖相触一点点凉意,我就可以以我全部的青春,一往无前的勇气赌一个不可知的未来

    我想赌一赌,我的爱可不可以冲溃他心中道德的墙。

    世人,世人是什么东西?

    他们今日既然不敢站出来对这场婚礼喊停,来日,我就不会允许他们对我的事情唧唧歪歪。

    高粱侯郦疥仰头觑着飞扬的旄旗,和着清脆的铃声,墨车经过他身前驶入未央东阙之时,他伸出手去,似乎想挽住一缕幽香,永远萦绕在他指尖鼻前,怅然若失。他缓慢想起那个两度相见都哭的泣涕交加的年幼女孩,她明明稚弱的肩膀什么都无法挑起,却为了所爱的人无比的勇决,当他终于晋了侯位想回去找她的时候,她却已经离开了长安。他总想着会有机会告诉她自己对她的喜爱,却经年的错身而过。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皇后乘舆法驾从未央东阙叩入,经天禄阁,石渠阁,最后停在未央前殿之前。宫人掌起帘设杌,张嫣弓背扶着宫人的手下车,抬头看巍峨大殿,和立在殿门前的他。

    这是在去年五月她离开长安后,她第一次再见刘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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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汉的资料的确比较阙如,这一段大婚的仪礼,参考了东晋时人的,东汉蔡质以及。

    事实上,汉代的礼仪分的很清楚,比如说新皇帝继位便分继皇帝位礼与继天子位礼。同样的,嫁给身为皇帝的男子做他的妻子,以及成为皇后,也是两个礼仪。我纠结了一会儿这两个礼仪的先后顺序。

    宋皇后继位是这样的:皇后初即位章德殿,太尉使持节奉玺绶,天子临轩百官陪位。皇后北面,太尉住盖下,东向,宗正、大长秋西向。宗正读策文毕,皇后拜,称臣妾,毕,住位。太尉袭授玺绶,中常侍长秋,太仆高乡侯览长跪受玺绶,奏于殿前,女史授婕妤,婕妤长跪受,以授昭仪,昭仪受,长跪以带皇后。皇后伏,起拜,称臣妾。讫,黄门鼓吹三通。鸣鼓毕,髃臣以次出。后即位,大赦天下。皇后秩比国王,即位威仪,赤绂玉玺。

    这个立皇后礼是皇帝亲自到场的,但是宋皇后是以美人位进为皇后。而不是和张嫣一样,新嫁为皇后。从时间以及性质上而言,王莽女孝平皇后应该和惠帝时期的册后礼更接近一点。

    明年春,遣大司徒宫、大司空丰、左将军建、右将军甄邯、光禄大夫歆奉乘舆法驾,迎皇后于安汉公第。宫、丰、歆授皇后玺绂,登车称警跸,便时上林延寿门,入未央宫前殿。群臣就位行礼,大赦天下。

    那么,应该是在皇后登车之前就授了皇后玺绂。这样子,迎亲队伍才有资格称警跸。

    好吧,我是纠结过了头。

    然后,我想说说郦疥。

    写这个人物,单纯只是为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很喜欢这首诗,诗经么,各种解释都有,没有蔚为正宗的。我单单只是想写一写我对这首诗的理解。一个樵夫很喜欢汉水边的那个游女,他们也许数次相逢,游女未必叫的出他的名字,但是对这个人有些眼熟,每次擦肩而过的时候,能够换得点头的交情。

    然后,她嫁人了。他为她把马喂的饱饱的,好在第二天迎亲的时候,让她的迎亲队伍显得更气派一些,让她的成亲过程,能够稍稍开心一点。

    这也是一种很温柔的情感啊。

    最后抱歉一下,今天想多写一点字数的。被那篇天雷短文给雷到于是停在了这么一个纠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