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小二追到店门大声咒骂,店中众人笑成一片。 岳无信自嘲一笑,暗道为何自己总会遇上这等奇怪之人,摇摇头走出店门。 此刻已近午时,路上人群渐渐稀少。岳无信辨明方向,往城中商舍云集地方行去,不多时到了一家当铺门口。 伸手往包裹中摸了几遍,忽然从最底层取出两件物事拿在手中,乃是一块雪白玉佩与一封薄薄书信,正是当年父母遗留之物。 玉佩晶莹剔透触手生温,造型古拙非牛非马,除了入手颇为沉重外并无其他异处。岳无信把玩片刻后收入袋中,将那封书信拿到眼前。 泛黄封皮上空无一字,只左下角印有两条水波状淡蓝条纹。 信中是块薄薄丝缎,无头无尾只写了短短数句,字迹甚为潦草。所说内容含混不清,说什么“情势有变”,又是什么“尚需时日”之类。信末一团漆黑污渍,似是墨汁不慎掉落所致。 岳无信早已看过数遍,见与父亲并无关系一直不以为意,只是不知为何会在父亲手里。 正沉吟间,突然身后冒出一个声音道:“哦?三清殿?” 话音近在脑后,便如在耳边说出一般。岳无信大吃一惊,连忙向前踏出两步,身躯一侧将寒铁匕首握在手中。 身后数丈远处,方才茶肆中的那个邋遢书生在路边席地而坐,双手伸入腋下,正在捉身上的虱子。附近大道往来空旷,再无他人。 岳无信强自镇定,知这书生必有古怪,‘三清殿’三字更是让他心中一动。略一思索后将匕首收起,上前几步道:“前辈乃是高人,为何要跟在晚辈身后?” 邋遢书生双眼微闭,嘴里只低声哼哼,脸上神情舒服之极,便似没听到一般。 岳无信等了半响,忽地长出口气,在邋遢书生对面数尺处一样坐下。 邋遢书生也不管他,仍然自顾自伸手捉虱。岳无信反正无处可处,也便好整以暇,安安心心坐着不动。 两人一个衣着粗布,一个衣着破烂,路上偶有行人经过,只把两人当作乞丐,纷纷避开。 过不多时,当铺中出来两个年轻伙计,对二人连声喝斥,叫二人滚开。 岳无信毕竟年少,脸上尴尬无比,便想起身。不过见这书生仍是坐着不动,心中忽地脾气一生,对当铺伙计充耳不闻,也仍盘坐不起。 两个伙计气急败坏,但又不愿伸手触碰二人身体,只得破口大骂,便如市井骂街一般污秽难听。 岳无信心中火气渐渐变大,往常所受皮rou之苦也就算了,但这般言语侮辱却是从未有过,不由怒火中烧,猛然站起身来向两人怒目而视。 两名伙计吓了一跳,一人大声道:“你,你想干嘛?” 岳无信体内真气翻滚,双臂一抬便向二人挥去。 突然间身后传来一声叹息,虽是极淡极轻,但岳无信耳力灵敏,清清楚楚听到耳中。 岳无信心中猛然一动,数段篆文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脸上神色似是若有所悟。转眼间胸中怒火如潮水般退去,收回双臂重又坐下,默运连山派内息运转之法,将团团沸腾真气收归丹田。 两名伙计见势不妙,连退数步,慌忙回进店中。 对面邋遢书生嘴角微撇,忽地开口道:“肚子饿了,吃东西去!”起身就跑。 岳无信一愣,不自觉站起身来,快步跟上。 邋遢书生身形飘忽,似对城中地形甚是熟悉,在大街小巷中东钻西窜视如平地,转眼跑出老远。 岳无信奋力直追,不多时便气喘吁吁。眼看已落后数十丈,忽然间想起一事,立马伸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当即深吸口气,将丹田中真气顷刻间运遍全身,转眼便觉身轻体快,一个大步跨出数丈之遥,不到片刻便已追到邋遢书生身后不远。 到了一面高墙前面,邋遢书生猛地停住脚步。岳无信收势不及,脚下一停身子往前直扑下去。邋遢书生摇摇头,左手一挥带起大片劲风,将岳无信前冲之势登时化为无形,轻飘飘落在身旁。 岳无信立定脚步刚要说话,邋遢书生脸色肃然,右手食指伸到嘴前嘘了一声,凝神听了半响忽道:“这面墙你过得去么?” 岳无信闷了片刻,抬头看了看高墙顶端,约莫三丈不到,点点头道:“应该可以吧。” “什么叫‘应该可以’?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痛快点!”邋遢书生眉毛一横道。 岳无信又看了高墙一眼道:“行!” 邋遢书生这才点头道:“那你翻过去,有什么就拿什么,快去!” 岳无信双眼圆睁,嘴巴大张道:“这不是偷东西么?还有,怎么要我去?你自己去不行么?” 邋遢书生嘿嘿笑道:“太熟了,可不好再去。。。你这小子面生得很,定会没事!”顺手取下他身后竹篓,伸手托住腰间。 岳无信大急道:“等等!我。。。”话未说完,只觉身子一轻,轻飘飘直往上飞,只得苦笑闭口。 邋遢书生所用力道恰到好处,岳无信身子刚好到了高墙顶端便听了下来。岳无信双手攀住墙沿,往下看去。 高墙后是个极大花园,亭台楼阁曲桥流水,假山堆砌奇花掩映,端得是精致异常。 岳无信陡然间见到这般风景,大奇之下不禁愣了半天。直到听见墙下邋遢书生一阵低声催促,这才翻过墙头,真气一提跃到地上。 此时花园中空无一人,岳无信沿着园中小道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忽然鼻中传来一阵香味,一闻之下肚子咕咕直叫。岳无信鼻子连嗅数下,几个起落到了一处竹亭当中。 亭中也是无人,只放着一张红木小桌。桌上放着几个盘子酒壶,盘中都是美味佳肴,兀自热气蒸腾,竟似刚做好不久。 岳无信舔舔嘴唇,摇摇头转身走开。忽然听见高墙外远远传来一声叹息,正是那邋遢书生所发。岳无信心中奇怪,不过知道此处不可久留,原路回到高墙下面,便要提气跃起。 忽然园中数个脚步声起,竟是有人进来。岳无信连忙伏低,躲在一块假山背后,压低呼吸静立不动。 只听脚步声越走越近,到了那处竹亭止住不动。一个年轻男子声音道:“一切谨遵上使大人吩咐。属下告退。”几个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 岳无信从假山后侧眼看去,几名身着官吏服饰之人沿着园中长廊往外走去。竹亭中当是有人,但心中颇有些做贼心虚,并不敢看。 过了片刻,只听亭中传来倒酒之声,并未听见碗筷声响。岳无信好奇心起,忍耐不住微微侧头,往亭中偷偷看去。 竹亭中一人白衣黑边身形瘦削,浅斟慢酌正在自斟自饮。好在这人背对高墙,并未发觉墙下有人。 岳无信却心中大震,这身穿着早已深印心底,正是尊仙堂特有衣物。 自从离开天武城外以后,这段时日心境屡有波折,过往之事一直未曾细想。此时陡然见到这熟悉衣饰,以往数次与尊仙堂相遇情景在脑海中猛然掠过,一个已有几分模糊的老人面容更是浮现眼前,正是当年只见过一面的外公柳正鸿。而正是外公所留卷轴让他数次化险为夷,且助他武道大成。故而心中对外公越发景仰,对尊仙堂便越发痛恨。 尊仙堂人等向来多在中原行走,而此地僻处西南,岳无信陡见之下不禁又惊又怒。不过他此时已非遇事冲动的少年,立马将头一缩,在假山后屏息不动。高墙外也是一片寂静。 如此过了半响,竹亭中忽然响起话声道:“来了这么久了,还不出来?”缠绵妩媚,竟是个女子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