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浴火
神不给慈悲,神也不流泪,神只创造了一个舞台,男人为之流血,女人为之流泪,那一幕的主角,我们称之为英雄。 768年4月16日。 上天并没有因为不忍见到即将被抛洒在沙冈群山之中的鲜血而将早晨的到来推迟,晨光之下撒哈拉人开始拔寨。他们将不再停留在此地,今天晚上他们的前锋就要把大旗插在拉伦塔的城头之上,而这条通路就要用血来洗刷! 昨天还挡在撒哈拉人面前的帝国大军眼下却只留了一个空荡荡的营盘,原先被帝国驻军遮挡的沙冈群山入口也从今日清晨天亮之时跃入了每个撒哈拉士兵的眼中,这里是方圆百十里内能找到的唯一的谷口,既然帝国人是从这里出现的,那么无论从这里通往拉伦塔的路将有多艰险,撒哈拉人也终将以这里为起点。 沙冈群山山势绵延,但是因为峰低坡平,所以在整体地势上大不如西伯尼群山来得那么险峻。但是这谷口两侧的山石却像是天神从西伯尼挪来的一样,山牙直立,岩壁陡峭,连个站脚的地方都难觅到,连敏捷的羚羊都要为之却步。而夹在这仿佛被战神利斧劈开般的山石之间的谷口总算还不狭窄,只是探眼望去,往里不过百十来步便拐了个弯,被山壁一挡,就再也看不见究竟了。撒哈拉人若不是知道昨晚帝国大军便是由此谷退入,又能时时听到谷中传出鸟鸣鸦叫之声,还真不敢相信这会是一条通路。帝国首都的最后一道关卡,虚掩着的大门沙冈,这个比喻用在这里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敌人已经急急退去,走的时候连栅栏都没有来得及收起,想来这些用来防守的东西恐怕也不会再用得上了,沙冈一战是势在必行了。 而这道虚掩着的大门之后到底又藏着些什么呢? 巴云菲的心中还在琢磨着这个问题,埃斯曼如此急匆匆放弃阵地退入沙冈,摆明了就是要利用山谷地利来弥补兵力上的不足和时间上的劣势,但是己方对沙冈地形的了解也和月拔手中的那张几近空白的地图相差不多。虽然多年以来原之蝶一直在努力,而近日里自己的派去的哨兵也不知多少,但是常年来有着帝国重兵警戒的沙冈山谷,始终还是没有向撒哈拉人露出她的真面目。毕竟这里是帝国旅行家阿鲁登夫请求了三次都被拒绝进入的地方,这里是帝国首都最后一道虚掩着的大门。想到这里,素来沉稳的巴云斐心中也有了一丝烦躁,昨日半夜西线瞭望急报,说有一支帝国精锐骑兵竟是血战摆脱了撒哈拉人布下的伏兵,急急赶去了拉伦塔。虽然留下了五千多具尸体,但还是有将近七成的兵力冲了出去。象这样赶来的帝国部队,日后只会越来越多。所以这次远征留给主帅的答案要么是就此凯旋,要么立时拼死冲入沙冈,旷日持久地拖下去,形势只会更加不妙。 “现下之计,唯有以己之人势拼敌之地利,杀退伏兵,冲过沙冈,待到打下了拉伦塔,此次远征才算完胜!”这就是银狐今晨最后的决断了。 “元帅今日若是一定要冲过沙冈,便请依在下的方案,不然巴云菲愿以死相鉴。”双枪将从小看着银狐长大,知道今日这位年轻元帅是断断不肯就此撤退的,所以他能做的也就是尽量使得冒险所受的损失减到最小了。 凌晨决议的最后的结论只有两个字,进军! 双枪巴云斐便是撒哈拉的第一军!海努尔受伤尚未痊愈,黑衣众和巴云斐的冲阵营就是前锋,轻装长刀手和轻装枪兵直入沙冈。紧接着的主阵自然是银狐月拔,由白马卫赤石母和灰狼骑星罗海护卫主军,再由火鸦弓炎真殿后,本阵之后,各部酋长部队依次入谷。拉苏纳率手下留守沙冈谷口,以便接应。 “本阵入谷之后,没有我的号令,后继诸将敢于后退半步者,斩。”这是银狐亲口的军令,比起咋到圣城时那个出手阔绰,待人有礼的银狐酋长,如此严厉的语气让酋长军队的将领们也都暗暗吃惊,谁都明白这次远征组曲的最终乐章已经奏响了! 旭日初升之时,撒哈拉的第一支部队便开进了沙冈,这近两千人之中,竟有一半人持着一人高的巨盾,而另一半人则扛着碗口粗的圆木。 待得转过山壁又走了半多里,地势渐渐趋于平缓,峭壁变成了陡坡,再变成了斜坡,而山头之上隐约可见的寒光大概连军官胯下的战马都看得到,那马也颇具人性,好几次欲待止步不前,不过换来的却是肚子上那带着威胁味道的轻踢几下,战马无奈地轻嘶了一声,不解主人为何不见前面的凶险。 “扎桩!” 一声号令之下,两千人便各自散开。那一人高的盾牌上方下尖,被战士狠狠往地上一扎,矗在土里,长长的两串在坡底下拉开,便如两条黑蛇一般,顺着地形往前爬去。而那些扛着木头的大汉,躲在大盾之后,也将一端早已被削尖的圆木直直地插入土中,又抡起背在背后的大锤,一根根夯得结结实实。 “撒哈拉人在干什么?”守在山头的帝国禁卫军一支哪见过这等阵仗,不由得向四下问了起来。 “环蛇倒齿,是用来防滚木雷石的。”底下果然有见识过这种东西的老兵,立时叫了出来,瞬间山谷之中“环蛇倒齿”的声音接连响起,却是回声。 “那如何了得,给我放箭!” 一瞬间,山上的箭便如覆盆之水一般倾泻下来,但这黑蛇巨盾也着实厉害,防得滴水不漏,大盾之下那圆木还是一根根被夯了下去,撒哈拉人的呼喝声和嗖嗖的箭声也在山谷之中传了开去。 “杀下去!我们杀下去!”突然间,山头上一员将领按耐不住一挥手中长剑,原本伏着的数千兵士亮出了长枪,山崩般从坡上冲了下来。 这里山头低平,坡势也平滑了许多,虽然已经能够走人,但是想往上攀爬,就算是登山好手也绝非易事,不过往下冲杀倒似激流一般不到坡底也停不下来。这支帝国的部队借着陡坡,一时间乘风御势,个个如狼似虎般地扑将下来,大有声威。谁知便在他们眼看行至坡底,敌人近在咫尺之时,突然间那些大盾之下伸出了一支支的长矛,枪头如雪闪着寒光。帝国士兵顿时收不住脚,跑在最前面的一下子冲了上去,未出一声就让长枪扎了个结实,跟在后头心知不妙,却是生生止不住脚步,惨叫之声顿起。饶是有些老兵算是机灵的,见势就地一滚,避过了枪尖,撞到了盾牌之上,阻住了落势,但是这保命一滚也只换来了苟活片刻,丢了兵刃的帝国士兵,随即就被盾后闪出的撒哈拉弯刀手如砍瓜切菜般得撩倒,一时间血箭四射,断肢残臂此起彼伏,而这山谷之中的厮杀之声,惨叫之声,绕谷旋走,声声回荡,双方阵营之中纵是久经沙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老兵听了也都为之心寒。 “快,急报帕玛斯将军,这里的……”,山头上的一位帝国将军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见到眼前的传令兵当胸多出了一支利箭,一声不吭地翻滚下了山坡。 这位将领情知不妙,待得探头往坡下望去,隐约间却觉得对面竟然有人头攒动,弯弓搭箭之声好像就在耳边。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便感到喉头一阵窒息,勉力低头看去,却见到一枚翎羽,竟是一支长箭的箭尾。这军官头一栽也随着刚才的传令兵翻下了坡去,。 两条盘蛇,数排倒齿守护的谷地之间,突然传来了木轮轧地的隆隆之声,一部部十丈多高的塔楼,由数十人推动,巨盾在前,长弓在后,慢慢地行来。塔楼之上,另有十数名箭手弯弓搭箭,对着齐高的山头射了过去。山头上帝国的士兵们原本从上往下放箭,以地势为倚仗,所以大多没在身前设下什么防护,这一下子竟被对方当作活靶子了。撒哈拉人本就精于箭术,如今面对面与帝国箭手对攻,身前又有塔楼垛口护体,自是占尽上风。只一霎那间,原本山头上的帝国箭手就死伤殆尽,那朝前倒下,一路翻滚到坡底的士卒不知其数,原先露在被扎死的同伴身外的枪尖竟都被盖住了。正在此刻,不知何处又一队帝国伏兵猛冲了下来,踏在先前帝国士兵的尸体上跃过了巨盾,径直朝着早已精赤了上身,正拿着大锤钉木桩的精壮汉子们杀去,那些撒哈拉大汉此刻手中没有兵器,大锤又是太重,招架不及,毫无还手之力,顿时撒哈拉的第一军的前队也死伤近半。但是撒哈拉人多,旋即从后面赶上来的黑衣甲士,手持圆盾长刀,异常勇悍地杀了上来,只一会儿,刚才从山头上杀将下来的帝国敢死之士也尽皆陈尸于谷底。 这边厮杀渐止,那百部塔楼却仍在缓缓前行,虽不快捷,但却无可阻挡。山头上残余下来的帝国箭手还在努力地放着箭,那箭却大多撞击在了盾牌之上,不能使得敌人停下半分,楼上谷底偶有中箭倒地者,即刻便会有人补上,毕竟撒哈拉军队人数委实比帝国多上了太多。 “火箭!火箭!”,惊呼之声忽起,但见又一个山头之上突然之间出现了一条火蛇,那是在山头之上扑上了窄窄的一条干草,浇上火油,用来作火引用的。就在那条细长的火蛇之后,近千名帝国的弓箭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听得站在编队之前的军官们口中的一声“点火!”,俱都拉弦上箭,将箭头引火之物浸入了火蛇的腹中。那些军官们又是一声“瞄准!”,带着火的箭头便如火蛇身上爆出的鳞片一般,整齐地指向了空中。 “放箭!”命令随即喊出,那近千片火鳞便腾空飞出,不奔山坡之下,塔楼之上的盾牌飞去,而是尽皆朝着木质的塔楼招呼了过去,这千支火箭齐齐地钉在了为首的数十部塔楼之上,一时间楼身上密密麻麻,倒像是沙漠中的仙人掌似的。不过那箭身前端的火花却是没能引着塔楼烧起,原来撒哈拉人也早有了准备,造塔楼的木材俱是一路上就地砍伐的树木,自身的水分还没干透,原本就不易点着,再加上出战之前又是泼过水,撒上了一层湿沙的,这些火箭却是它们奈何不得。 这时候塔楼上箭雨也回击了过去,山头之上又是一批箭手倒下。 “魔王泪水!”的喊声再起也变得没有先前那般响亮了。不过这“魔王泪水”的名字还是如同平地里突然打了一个响雷一般,令得楼上楼下撒哈拉士卒的心中俱是一震。这令人胆寒的声音刚落,山头之上就飞出了数百个袋子,而那些袋子也不知道是由什么事物所做的,一撞到塔楼,便散裂了开来,里面飞溅而出的黑色液体打得塔楼上,谷底里,和撒哈拉士兵的身上到处都是,粘粘糊糊的。紧接着,山上的火蛇之鳞便又再一次倾泻下来。这次倒是没有象上次那样只盯着塔楼楼身而去,而是向着四下里散布到了各处。 这一下子可是苦了撒哈拉的士兵了,凡是刚才被粘上丁点魔王泪的,只要离得火头稍近,立时便烧了起来。而那些侥幸没有被溅到的,也让四下里的浓烟给呛得受不住了,自行先混乱了起来,却又苦于被烟熏了眼睛,看不清哪里是逃命的方向,胡乱地摸索着,坠谷,中箭,自相践踏乱作了一团。 再看那为首的十数架塔楼,熊熊烈火已在塔楼的顶上燃起,竟将这几个十来丈高的庞然大物变成了冲天火炬一般。而刚才还在楼上好整以暇如同射靶一般的撒哈拉箭手们,一个个乱窜冲撞着,四下里顿时都着了火,有几个被烧得实在熬不住的,冲出了垛口,从十丈高的塔楼顶上直接跳了下来,空中一道火球一般砸了下来,整个山谷之中火光熊熊,硝烟弥漫,烟味,焦味,直冲出去,就连守在谷外的青马拉苏纳也闻到了。 撒哈拉先锋第一军的前队乱作一团,后阵中便冲出了一排长枪兵,尽皆将矛头一横,对准了前方,为的是防止谷中满身占火的士兵冲出来乱了后面的队伍。那些着了火的士兵实是可怜,被火烧得疼痛难忍,竟有人就将胸口对准了枪头,直直地扑了上去,但求少受烈火焚身之苦。饶是这长枪冲阵营平日是巴云菲一手调教而出,当初即使是面对十倍于己的坦坦骑兵也不曾后退半步,今日见到带着如同火焰恶鬼一般撞上自己枪尖的同伴,虽然手中枪尖没有挪后半分,也个个低下了头不忍见于前方。 隐隐看去,那山头之上的火蛇还在烧着,但是隔了好久也没看到那布袋状的魔王泪水再被掷出,身在谷底的撒哈拉人正纳闷间,却见附近几个山头之上突然涌出无数黑衣甲士,个个手持长刀圆盾,为首的一员将领,左手高举着长刀,右手垂在身边,样子很是凶狠。 仔细看去,原来山上那人正是前几日右臂中箭的黑衣众首领,银狐四杰之一的长刀海努尔。海努尔奇兵突现,不仅将帝国箭手伏兵杀退,也使得谷底的大军总算可免受魔王泪水之苦,撒哈拉人军心立时大振。一时之间,山谷中爆发出了一片呼喝之声,“海努尔”的叫声振聋发聩,在山谷之中来回激荡。 这魔王泪水火势一起着实惊人,不过一旦无以为继,势头也渐渐变小。 “为大军开路!” 军令一出,便见近千名身背大斧的精壮士兵虎吼而出,冲入了前方的火区,只一会儿的功夫,被焚毁倒塌了的塔楼便被劈开清理到了路边,那犹自冒烟的尸体也被堆到了坡旁。“为大军开路!”,这谷底的一切,无论刚才是死是活,是敌是我,到如今都只能算是大军前行的障碍,被清理到了一边,待以后再做打算了。 沙冈群山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撒哈拉的先锋在经过了刚才一场恶战之后再没遇到大规模的袭击,零星的几次战斗,帝国部队都是一战即退,似乎被先前的惨斗吓到,不敢恋战。 当日头开始从半空滑落的时候,跟在前锋后面不久就进入了沙冈的银狐本阵就接到了快骑回报。 “敌军退散!路已打通!前锋即将离开沙冈山域!” 史称沙冈-拉伦塔之役的战斗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