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落幕
如果说那沉积着灰尘的古老壁炉和略显发黄的旧式家具象征着这间屋子原有主人的败落,那么和整个房间的格调格格不入的猩红色地毯和亮铛铛的银色餐具大概就体现了现在的主人那暴发户般的气质。 “谢夫托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能够把台词念得那么传神的你,会将自己的住处布置地如此庸俗不堪呢?这套银餐具的成色如此之差,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赛肯不满地叹息了一声,似乎在为给这位以演员身份出入于名流和底层之间的男人所糟蹋掉的哈瓦那金币而不值,而那些可都是出自自己的荷包。 “像大人这么热爱高尚戏剧的雅人也能够玩弄出那么多卑鄙的伎俩来,我又有什么值得提的呢。”谢夫托斯殷勤地倒完了酒,正在橱柜里胡乱地翻找着什么,同时也没忘了适时适地地反唇相讥一两句,“噢,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些杏仁饼和核桃饼,怎么样,大人要不要尝一点?本来想到瑞法尼饼屋去买点面包的,但是我惦记着您要来,所以不敢走开,您瞧瞧,都没什么东西可以招待的………”演员一边用着念台词的腔调在解释着,一边还配上了那种只有在舞台上才有的夸张动作。 “好了,说正经的吧。”赛肯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不过是刚刚回来而已,他脚上那双还来不及换去的鹿皮靴子上还粘着新鲜的泥巴。要是在往日,或许自己还会耐着性子去听他胡扯,不过眼下杰奈尔这一病竟然不起,自己哪还有那样悠闲的心情啊。 这中风中的也未免太不是时候了吧。 红日这一倒,赛肯自然是心急如焚,如坐针毡。但是最令他担心的地方却是红日手下的兵马。杰奈尔为了对付银狐大军调动了近二十万的军马,其中除了京城红日的嫡系之外,其余大多都是来自帝国的各个角落。但是如今大哥突然倒下,这些人马现在在何处,如何调动竟然全成了未知。杰奈尔平日治军极严,不少部队更是不见红日将令决不敢擅动。赛肯虽然身为达达伦家的第二把手,却是向来避免去触及军权,却哪能料到时至今日,自己竟是有心无力,除非是老头子能够再次开口,否则埃斯曼就算是武神再世,也难以为继。到时候,拉伦塔失陷,红日派的实力中坚,这些军队要是被银狐一一吞掉,那可就不堪设想了。赛肯现在就觉得自己像是是置身在大海中航行的一叶孤舟上,不仅遇到了风暴,舵还给打断了,只能随波,向哪里飘竟是完全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中了。 “你在这首都买了两处房产,要是撒哈拉人明日就杀将了进来,你又该怎么办?” “埃斯曼威名远扬,那蛮族还不是手到擒来?”谢夫托斯随意地比划了一个抓人的动作,正自得意间,却看到赛肯眉头紧锁,脸上阴云密布,于是便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做出些滑稽举动开玩笑,而是认真地问了句,“难道真的是不成了?” “纵然是武神再世,只怕也是平添一个沙冈而已。” 听了这句话,谢夫托斯的脸色大变,慌忙跑去翻起箱子来了。 “你在干什么?” “我………….我要把房契找出来………赶快拿去卖了!”这演员倒也确实了得,瞬间话声之间已经夹着哭腔,和先前竟是判若两人,也不知是真的心疼呢,还是做出来给赛肯看的。 “蠢货!现下西城区上好的三层上好橡树建的房子标价两千个金币都没人敢接手,还有哪个傻瓜会来接你这个烫手的山芋?!”赛肯看着眼前的谢夫托斯如此慌乱早已不耐,此刻按耐不住骂了起来,“我给你带了批文,将来再回此处,这块地上许你再建新房,连边上那块空地我也划给你了,你现在怕什么?就算是撒哈拉人来了,他们还能拿走这地不成!” “是的,大人说的极是。”谢夫托斯忙不迭地一点头,就想来抓赛肯手中的羊皮公文。 枢密大臣却是一瞪眼,直吓得贪婪的演员一下子缩回了手,才开口问到,“阿鲁登夫到底怎么说?” 谢夫托斯吞了口唾沫,定了定神,慢慢从怀中拿出一个袋子,却不忙着打开放在了一旁,才回答道,“那个叫黑斯庭的人确实是颇吉伦的儿子,当年阿鲁登夫花了好大的代价才把这个小鬼给救了出去,然后就安置在了西伯尼东边的森林里,那个袋子里面都是阿鲁登夫的东西,还有一封绝命书之类…………….” 演员絮絮叨叨的正说得来劲,忽然瞥见赛肯的脸色颇为难看,倒也识相,就住了嘴。 “想不到颇吉伦居然有后,而且都这么大了。”赛肯悠悠叹了一口气道,“大哥常常怀疑暗中总有人想要算计于他,我倒是觉得不以为然,没想到那人的孩子非但长大了,还被我们的孙子给带进了家门。” “大人,您要是想除掉这人还不简单,只要将他骗到家中,给他茶也好,水也好,加上一点这个!”那演员此刻又凑到了赛肯的跟前,手中多了个小瓶子,里面红褐色粉末装得满满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而谢夫托斯还在说着,“保管不出多久,就让他和阿鲁登夫又得相见了!” 赛肯此刻却是心事无限,并不去搭理谢夫托斯,任由着这演员在对面继续讲述着阿鲁登夫之死。 便在此时,老旧的房门“咣”地一下被踢开了,跟着飞快地闪进了一个人影。 枢密大臣和谢夫托斯俱是一愣,朝着门口望过去,却发现那刚刚闯了进来的人竟然正是黑斯庭! 只见那俊美的年轻人此时脸色铁青,手中一把匕首闪着寒光,不问便知他多半听到了先前屋中的对话,现下已经动了杀机! 一惊之余,赛肯的神色到是丝毫不显慌乱,只是点了点头说道,“黑斯庭,昔日斯马赫一族都被我杀了,今日你要杀我,也是应当的。只是你别忘了,达达伦家还……………” 这句话还没说完,黑斯庭双眉一横,向前一跃,匕首便已递出,一下子就没入了赛肯的腹中。猎人没等对方做出反应,猛地将匕首一绞一抽,再退开去,那匕首上已然殷红一片。 赛肯却没有去看黑斯庭,只是低下头去看着从自己捂着伤口的指缝之中渗出的鲜血,“想不到杰奈尔说得没错,这血竟是更红。”此刻这位帝国重臣已是目光散乱,嘴角有些抽搐,但他还是抬起头来,好像轻声自语一般说了一句,“原来这就是最后一句台词了。” 然后整个人就摊了下去,再不动弹。 帝国枢密大臣赛肯就这样死了。 “请饶过我的性命!我………我只是奉命行事…………”那演员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好像先前那鲜血是从他的身上流出一样,此刻诺大一张脸上竟是没有半点的血色,连嘴唇也在不住地哆嗦。 “阿鲁登夫爵爷死了?”黑斯庭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这才开口说话,但是每个字说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他…………他的确是死了,他的死不管我的事,那是黑帮的人下的手,我只是………只是…….啊!对了,阿鲁登夫先生还有一样遗物要交给您,我先前不曾拿出,这就拿给您,求您放过在下的性命吧!” “是什么?!” 那演员一边应和着,忙不迭就从怀里往外掏,也是他刚才一直太过脓包,而黑斯庭又是刚除大敌,心情激荡,此刻竟不疑他有诈,浑没提防。 那谢夫托斯猛一伸手,拔出的却是把匕首,还没等黑斯庭反应过来,双手一合,径直就扎了过去,待到扎实,却发现着手处甚是绵软。那演员也顾不得到底扎到了何处便又是一推,这次却推不动了。再抬头看去却见黑斯庭用一只手抓住了刀刃硬生生给抵住了。这匕首本来就短,这时只入了黑斯庭小腹几分,便再也扎不进去了。不过饶是如此,对方这一下伤得也着实不轻了。 黑斯庭另一只手上还握着匕首,此刻他俊美的脸上也是全无血色了,一咬牙便将手中的匕首使劲向谢夫托斯撩去,不过手上的力道到了一半就跟不上了。这一刀虽然划中,却没有什么准头。只见谢夫托斯花哨的衣服胳膊处也立刻红了一片,但是并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口。 这个谢夫托斯也不是什么凶狠角色,本来为了求生一时胆大,这下自己受伤见血,那勉强凑出的勇气也就没了踪影,放开了匕首扭头就往外跑去。 黑斯庭心里知道若是让这人给跑了,自己就大为不妙了,于是慌乱间胡乱地抓起了阿鲁登夫的布袋,发足猛追了出去。待到他跑到街上,还没走两步就感到了一阵晕眩,眼前发黑,脚下一软,便支撑不住了。这时街边有着几个军官模样的人迎了过来,见到黑斯庭倒在地上,为首的突然喊了一声,“黑斯庭,你怎么在这里?怎么回事?快抓住那个男的!” 黑斯庭听出是博尔辛来,心想你可来了,终于放下了心,立时就昏了过去,人事不知了。 他再醒来的时候,看到了窗外依旧是夕阳斜照,却不知道是哪一天,待要去想却突然觉得肚中难受得紧,细一分辨原来竟是饿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黑斯庭打量出去,只觉得这个小屋好是面熟,乳白色的墙壁,淡黄色的家具,几个动物木雕随意地摆在各处,散乱之中却自有妙趣。再颔首看去,去发现床边有一个女子伏睡在那里,金色头发斜斜地披下,露出脸的一侧,朦胧看去倒是很美,那脸颊上又似有着泪痕,眼见是刚哭过的。这女子不是伊丝黛又是何人,而这里也就是达达伦家的官邸了。 黑斯庭心念电闪,知道自己不曾被抓起来,想来是那日自己安排博尔辛在附近巡逻的缘故。正盘算间,一个亲切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黑斯庭,你醒了。” 那声音之中带着几分喜悦,又有几分哽咽,千丝万绪倒都是女儿心思。黑斯庭听到之后,只觉心中少了无数煞气,又多了几分柔情。转过头来正看到一个金发少女也在望着他,睡眼迷离之中又有几分热切,泪痕未去,笑意犹在。 于是两人便这般相望了好一阵子,却都是无话。 如此过了许久,黑斯庭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开了口。只是话还没说,心中却先是一叹,似乎觉得若能让光阴顿住,就停在先前那一刻那该是多好。就好比身在仙境,只怕一说话,便一脚踏回了尘世,只剩下无尽的苦楚去慢慢地消受了。 “伊丝黛,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吧?真是麻烦你了。” “黑斯庭,爷爷病了,赛肯爷爷死了,列菲尔堂哥也死了,李萨斯堂哥又去了前线,我这些日子好怕你也就此走了!”伊丝黛看着黑斯庭,眼中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这个可爱的女孩子平日里主持着达达伦一家的内务,每天摆出一副老练稳重的样子,现下忽然间噩耗频传,片刻之间,达达伦家在首都之中竟是连一个理事的人都没了,所有的担子一下子都落到了这个纤弱女子的身上。 黑斯庭见伊丝黛哭得伤心,忽然觉得自己心中也是一痛,那日在杀死赛肯的时候,满脑子便只想着报仇两字,甚至都盘算好了如何潜入达达伦家杀死杰奈尔,到了这一刻看到伊丝黛伤心欲绝,哭成个泪人一般。心里面不由得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怎生是好,平日里无论说话办事都灵巧的他,在这个光景竟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眼见得伊丝黛越哭越是凄楚,纤细身子一晃,竟是几欲昏厥,黑斯庭一惊之下赶忙伸过手去扶住,却也因为自己不曾进食,没有力道,被这弱生生的女子勉力一带,却让她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待到了近前,伊丝黛金发散开,流苏般撒在自己的身上。黑斯庭大觉尴尬,正想推开,那发梢上的一阵淡淡幽香传了过来,却是无论在乌纱德的森林中,帝国战神殿的大堂里,或者奥兰朵花店的小阁楼上都从来不曾闻到过的。一时间,黑斯庭只觉得这馨香引得自己心中一荡,伸出去的手没有将伊丝黛推开,反到把她的身子给轻轻搂住了。 伊丝黛的身形原本就娇小,刚刚哭得也甚是厉害,此刻间犹自在轻轻抽搐,却也没有挣扎。 黑斯庭脑中数个念头转过,偏偏就是不知道该去说点什么,去做点什么,两人拥在一起又是一阵无话。黑斯庭但觉脸上已经发烫,心口更是跳得厉害,低头望去,伊丝黛也不再哭泣,只是痴痴地望着自己,脸色潮红,两人再次四目相投,眼神竟是就此交汇再也分不开去。 一时间沙冈那里战火纷飞,拉奇仑塔乱局丛生,两人之间似海深仇俱都成了身外之事,伊丝黛朱唇微启刚想要说什么,黑斯庭却没再理会,轻轻吻了下去。 情动之处,不知岁月。 忽听得伊丝黛怯生生地说了一句,“你的东西都收在旁边了。” 黑斯庭心中一笑,知道怀中这个女孩始终是害羞得紧,随意望去,只见一个布袋孤零零地立在自己的杂物之中,口子半开朝着自己。恍惚之间,这口袋之中黑乎乎地,竟出现了阿鲁登夫的一张脸在冷冷地看着自己,眼角口中尽全在泣血! 黑斯庭的心中猛地一紧,正要挣起,但觉额头上被轻轻吻了一下,那声音之中满是温情,随着一阵馨香传来。 “我要给爷爷送药去了,等下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