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霜月
“臣用兵一生不败!”说这句话的男人如今已经倒下了。 午后的阳光还是明媚,今天是拉伦塔768年新年以来少见的晴天,今天也是帝国首席元帅红日杰奈尔点兵集将的日子。 今天也是红日中风倒地一蹶不起的日子。 埃斯曼纵身上马,抬头望去,天色微暗,已是夕阳余光,日暮西山了。为他带路的是从军务部来的一个年轻人,霜月刚刚问了他的名字,黑斯廷.修道尔。 这是个漂亮的年轻人,行事得体,看着自己的眼神夹杂着各类情绪。霜月并不想去猜测,没有依据的猜测不可依靠。霜月并非否定直觉但谋划一生的他,对于结论向来谨慎。 “杰奈尔竟然如斯,这时候居然想到我了。”埃斯曼苦笑了一下,也不觉得惊讶。红日当空,寒月如影,现在却是黄昏了。 这进入皇宫之路深远幽长,黑斯廷原是知道的,那日漏夜入宫,看不清的景色,今日在黄昏之中尽入眼底,那一树一木,一花一草自是各有讲究,无不匠心。虽然这长道林荫,皇帝自己都是少来,而大臣来时大多匆忙,去时也自有心思,想来是无人会去细细品看的,却也做得如此考究认真。 不过眼下埃斯曼有着满腹的心事。黑斯廷的心中更是五味杂陈,,阿鲁登夫迟迟不见踪影,李萨斯突然离去。这一切纷至沓来,自己在听说红日中风倒地之后,竟然感觉不到自己心中有任何喜跃,只是觉得局势之繁复艰难一时间真是到了难以复加的地步了。 但是眼下临阵换将,换了埃斯曼出征银狐,胜败难料。而四处更是噩耗频频,到了适才才知道,忽山人竟然已经打下了寒吉里,连通古斯也是朝夕难保。老大帝国竟是四面楚歌,一时间大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嫌了。 “我们到了。”埃斯曼忽然温言出声,黑斯廷这才醒觉,原来到了皇宫又该下马步行了。 依旧是卫士带路,依旧是冲天苍穹大厅,依旧是华衣卫士环绕。 也依旧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年轻皇帝,拉加罗七世。 而此刻皇帝的面前,却是站着一名大胖子。此人衣着也甚是华丽,但是袖口领边边却没有金线花纹,背后胸前也没有徽章图案,竟是一个平民站在这帝国最高贵的大殿之上。 看到埃斯曼进来,年轻皇帝向着那中年人摆了摆手,“路那安先生,你想要的出海通行证还是让农务部再商议一下吧,你愿意贡献的一百五十万第纳尔也暂且记下,现在就请先退下吧。” “是。”男子恭敬地行了礼,缓缓退了下去,转回头的时候,黑斯廷却瞥见了那人此时脸上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也没有多说什么,径自走了出去。 “埃斯曼爱卿,当此危难之际,你不惜一己之躯,驭军马欲阻强敌于阵前,真是帝国之幸了,只是不知卿又有何御敌良策呢?”皇帝的声音又是那般飘了过来,听起来似远似近,那不惜一己之躯听起来多少有些嘲讽的味道,而有何御敌良策也是问得毫无诚心可言。 黑斯廷不觉心中有气,心想着埃斯曼也是一生未败的名将,不知道会不会如同红日一般来那么一句,把皇帝给硬生生地顶回去。 “臣无良策退敌。现下来见陛下是恳请陛下速速离开首都,往北退去,以保万全!”埃斯曼躬身行礼,音调平和,但是一开口却是一番惊人言语,言下竟是要皇帝陛下迁都避祸去了! “埃斯曼,杰奈尔昨日在此殿上可是踌躇满志,退敌之事竟似早在其股掌之间,为何今日全权交赋予你,你却如此悲观?”皇帝听了埃斯曼的言语,竟然仍是不见喜怒,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达达伦元帅与臣不同,所以对策也是不同,臣还请陛下能将神黯骑士团派遣出征,将首都三万禁卫军调出一半,更征军官学员一万,一同随臣前线拒敌。”埃斯曼却是全然不答皇帝的问题,自顾自的说着要求,虽然其中有了个请字,语气却好像是完全不容商量。 黑斯廷的手中忽然觉得冷汗直冒,皇帝岂是可以如此怠慢的! 而高处的皇帝却也真是半天不曾开口,大厅之中更是鸦雀无声,黑斯廷听到了重重的喘气声,听来那人很是紧张,仔细听去方才发觉那人竟是自己。 “埃斯曼爱卿,你膝下可有子嗣?”又过了一阵,皇帝才又开口,问的似乎又是不相关的话题。 “臣有二子,俱皆战死,现在膝下唯有一女。” “可曾婚配?” “小女现下已经远去塔鲁,不知所踪。” “可有别的家人吗?” “臣妻早死,余下亲朋多不往来,臣如今孤身一人。” “那你如今又是为何而战?”问到此处,从高坐上传来的声音竟然微微有些发颤,想来是年轻皇帝听得心中不忍。 “臣只为国家而战!”埃斯曼毅然抬头,目光之中满是刚毅卓绝之色,再拜在地,“还请陛下依臣所言,可让为臣放心一战,无有后顾之忧!” “爱卿为帝国所付之巨,实使帝国欠你太多。今日之事,就如你所请,由你全权吧。”皇帝此时的声音又变得平淡了,但是那语意的坚决,却是前几次所不曾有的。“爱卿若还有什么请求,但说不妨。” “臣想请陛下赦免以前红日元帅罢黜的将军,元帅后裔。” “愿武神保佑,望你一战建功。今日就在皇宫赐宴,用过饭再去吧。”年轻的皇帝打量了黑斯廷一番,却对埃斯曼的要求不置可否,站起身来退出了大厅,一套彩衣闪过,再不留痕。 皇宫用餐自然是极尽奢华,但是此刻又有谁有此心情来大快朵颐,四方战事频传,若说有何相似之处,便是尽皆不利。而埃斯曼不比红日,一呼百应,既能拿得出大把金钱,又能许诺加官进爵,埃斯曼能有的就只是威望和信义,但是他的老部下到了今日又能剩下几人呢? 这饭吃得满不是滋味,黑斯廷心中感激埃斯曼为自己求得特令,使自己能够随便走动,一旦事情不妙可以即刻逃离拉伦塔,但是想要感谢他却又无从说起。于是两人一路沉默,一齐走出了皇宫。透过林荫,黑斯廷抬头遥望,夜色中一轮新月已然升起,如霜冷凝挂在空中,孤孤单单却是好不凄凉! “撒哈拉大军压境,元帅心中有何退敌之策呢?” 黑斯廷忍不住在出来的时候问了那么一句。他倒也不奢求埃斯曼真会给他什么答案,只是很想知道这位霜月元帅会如何回答自己这么一个无名之辈。 “倒不如说,你觉得该怎么办呢?撒哈拉人弓马卓绝,这次的对手又是之前未曾见过的,保不齐会有出人意料的招数,换做是你你怎么办?” 黑斯廷这倒是一愣,他看着埃斯曼,这也是个老人了,岁月不经意间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打磨的痕迹。虽没有什么赘rou,皱纹也并非那种雕刻出来的深邃,但那双眼睛却如此清澈,洞若观火仿佛可以看透周遭的一切。 “帝国的军团阵式虽然可以应对撒哈拉的骑兵,除非选一极为险要之地逼迫撒哈拉决战,否则进追不上敌人,退跑不过敌人。而我们的骑士团多为重装骑士配合步兵冲击敌阵还可以,单兵作战却不是撒哈拉人的对手。每个骑士团所长者独立作战,对付忽山,塔鲁游刃有余,面对撒哈拉大军却是力有不逮了。” 埃斯曼点了点头,“那你的答案呼之欲出,你也知道就是我的答案了。杰奈尔驾驭帝国几十年,他在国内再无对手,对于帝国部队的改革却慢了。” 这话一出,黑斯廷竟不知道如何接茬。埃斯曼可以指摘杰奈尔几句,旁人可没这个胆量,虽然此刻的红日宛若风烛残年,命悬一线。但谁知道会不会痊愈,又有谁知道今日的这番话会不会有人听到呢。 埃斯曼似乎早知道这句话不会有任何回应,“撒哈拉人既然是进攻,那么势必就有一个不得不进入的战场,我就会在那里等候他们。” “请问元帅适才要求赦免将军,元帅后裔是为谁请呢?”黑斯廷的语气极为平淡,但他却知道自己的目光在游移。他明知这绝不是自己该问的问题,现在也不是时机。然而朝堂之上忽听埃斯曼这话一出,他顿觉得心跳加速。仿佛整个大殿里都是自己心跳的回音。 这位霜月元帅是心中有愧?还是心中不忿? “梅林中将身负重伤还有背负败战之名,最后死于归途。他家还有遗孤我放心不下。洛伦斯是我的副官,为国捐躯也没有对等的待遇,我既然马上要领兵,若不让将军们安心,怎么带兵呢。” 答案却是如此的平实! 埃斯曼这时候看着黑斯廷,“莫非你为那位元帅不平吗?你是他什么人?” 黑斯廷的心猛地跳动起来,气血在翻滚,“在下只是好奇。” 霜月元帅径直上了自己的战马,他的腰板笔直,“颇伦杰是不世的将才,可惜生不逢时。但他的道路是他自己选择的。你也可以选择你的道路。” 元帅纵马而去,只留下在那里发呆的黑斯廷玩味着这句话。